晚间秦丝坐在客厅沙发，目光却死死锁在自己身旁的两件大衣上。
黑色那件是她咬牙买的高仿羊绒款，手感软糯却少了几分筋骨，灯光下的光泽带着几分廉价的浮躁；而搭在臂弯里的那件，是吴望让她当小毯子午睡用的，真正的意大利手工定制，羊毛混纺的面料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细腻的柔光，摸上去挺括顺滑，连缝线都精致得无可挑剔。
仅凭这肉眼可见的光泽度差异，就能一眼瞧出二者天差地别的价值，像极了她和吴望的差距 。
正思索着，茶几上的手机震动一下，是前领导发来的消息：“我到楼下了。”
秦丝深吸一口气，穿上黑色高仿大衣，将领口拢了拢，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
她不蠢，恰恰相反，在这个人人都戴着面具生存的行业里，她比谁都敏感通透。
这个节骨眼上，前领导约见自己，打的什么算盘，她一清二楚。
海舟集团和东华建设，都是国复集团这次重点项目的投标单位，按照行业规则，投标期间两家人员私下见面，已经触碰了明确的红线，稍有不慎就会身败名裂。
可她没得选，手机里还存躺着发来的威胁信息，像附骨之疽，拿着那些来路不明给母亲治病借高利贷的借条，逼她要么立刻还清六百万欠款，要么就等着丑事见报。
她攥了攥手心，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感，却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
咖啡馆的门被推开，冷风裹挟着寒意涌了进来，前领导张经理裹着厚重的羽绒服快步走来，脸上堆着几分不自然的熟稔。
他径直坐在秦丝对面，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没有多余的寒暄，开门见山：“秦丝，我听说你在海舟集团高就，还是跟在吴工手底下做事。”
秦丝端起面前的柠檬水抿了一口，酸涩的味道顺着喉咙滑下，压下了心底的不适。“张经理客气了，只是个普通的助理职位。”
“以前你在东华，我也没少照顾你吧？” 张经理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几分试探和诱惑，“既然你同意见我，明人不说暗话，开个价吧，海舟的标底。”
秦丝放下水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声响。“老领导，我相信你此番前来，华总是点头了的，不然你也不会舍下老脸来找我。” 她顿了顿，看着张经理骤然僵硬的脸色，继续说道，“即使我把海舟的标底给你，我也不认为国复就一定会选东华。”
“哦？这么讲？” 张经理挑眉，显然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国复招标的两次发布会，你应该都参加了吧？” 秦丝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第一次只说比稿阶段不会公开，而是逐一等国复通知前往；第二次却突然强调是有偿比稿。这其中的变化，张经理就没琢磨过？”
张经理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国复此标重在设计？”
“目前来看，是这样。” 秦丝抬眼，目光直直看向对方，“第一次发布会可没说是有偿比稿，而且你们都不做竞标背调的吗，华总？” 她说着，伸手敲了敲张经理扣在桌面的手机。
三秒之后，手机里传来一个极具威严的声音，显然是早就接通了电话，一直在旁听：“小秦是聪明人，既然都坐下来谈了，肯定知道如何帮东华扭转乾坤，对吧。”
秦丝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眼底却没有丝毫温度。“那能麻烦华总帮我一个小忙吗？”
“说说看。” 华总声音听不出情绪。
“有一家穷亲戚最近不怎么听话，” 秦丝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情，“需要华总托人给那亲戚准备六百万现金，然后好好的照料一下，让他们以后都不敢再来打扰我。最后，还得辛苦华总帮我找个退路，一个他们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照料一下不算什么。” 华总顿了顿，“至于退路，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你送到缅市，在那边，我的一个朋友正好需要建筑师，年薪肯定比你在海舟高。只是这六百万……”
“华总，先别着急。” 秦丝打断他的话，语气依旧平静，“六百万可不是我的价码。”
“小秦啊，做人可不要太贪心。” 华总带上几分警告。
“贪心？” 秦丝讪笑一声，笑声带着自嘲和悲凉，“华总不妨回忆一下，第一次发布会，海舟没去，国复招标部门负责人第二天一早就出现在了海舟的会客厅，结果呢？足足被程总晾了一上午。” 她停顿一下，看着张经理瞬间变了的脸色，“华总再想想，那段时间，吴工在干嘛？”
坐在秦丝对面的张经理猛地反应过来，对着手机急切开口：“华总，是提名！普利兹克的提名！”
秦丝放下手中杯子，杯沿上留下一圈浅浅的口红印记。“虽说只是提名，没有得奖，但吴工作品的价值，在业内不言而喻。也正是因为这个提名，国复第二次发布会才突然强调为 —— 有偿比稿。”
“直白来说：国复原本就是靠房地产发迹的，这次招标，打心底里就是想搞无偿暗比稿，让上百家建筑设计公司免费出方案，他们从中挑选最优的剽窃，相当于杀一百个建筑师祭天，省下来的设计费可不是小数目。结果他们没料到，自己相中的大鱼 —— 也就是吴工，根本不咬钩，连发布会都懒得去。”
“之后呢，国复才舔着脸上门，亲自喂饵。” 秦丝话里带着嘲讽，“程总不是蠢货，怎么可能看不出国复的小心思。但吴工格局大，在整个行业里，我都没见过这样的人。她得知国复是无偿比稿后，直接让程总拒绝了所有接触，直到国复承诺所有参与比稿的建筑师都能获得合理报酬，哪怕是竞争公司，她都尊重其他建筑师的劳动所得。”
“海舟此次派吴工坐镇主案，她可是圈内出了名的比稿王。” 秦丝抬眼，目光锐利如刀，“说句大言不惭的话，这次她提交的概念稿，就足以让所有人陪跑。”
“图纸，模型，还有那些核心的数据资料，你能拿到？” 张经理压低声线，试探着问。
秦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再次敲了敲张经理反扣在桌面上的手机：“所以华总，我的价码是一千万。加上之前的六百万，一共一千六百万，我给你能让东华中标的全部资料。”
“这些东西就要价一千六百万？小秦，我要的可是东华中标，不是单纯的拿几份资料。” 华总的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不悦。
“华总，您是工程造价出身，应该比谁都清楚吴工的厉害。” 秦丝语气带着十足的底气，“您知道吴工‘比稿王’的外号怎么来的吗？”
手机那头的华总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愿闻其详。”
“她的一个概念稿，会衍生出三个完整的完稿作品，每个作品的工程造价，都是由她亲自带队，和造价师团队一起反复核算出来的，预算误差不超过百分之一。” 秦丝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华总，光这预算误差率，能给项目的结算和决算省去多少成本风险，能避免多少后期增量损耗，我相信华总应该能算明白。而且，我给你的不仅仅是图纸和数据，还有吴工针对国复项目的核心设计思路，以及她预判的国复评审团队的偏好，这些东西，您觉得值不值一千六百万？”
对话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车鸣声。秦丝能清晰地听到手机里传来华总轻微的呼吸声。
片刻之后，华总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决绝：“成交。”
……
海舟集团总部大楼，二十层的办公区一片忙碌，键盘敲击声和电话铃声此起彼伏。
突然，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吼打破了这份平静，震得走廊里的声控灯都亮了起来。
“通知所有参与国复项目的同事，十分钟后，三号会议室开会！人没到的参加线上会议！”
吴望从程舟办公室大步流星地走出来，脸色铁青，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她身上还穿着那件标志性的黑色工装外套，沾了不少尘，应该才从工地赶回来，袖口随意地挽着，露出纤细的小臂，此刻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程舟跟在她身后，脸上带着几分无奈，试图劝说：“没必要这么大火气吧？多大点儿事啊。国复搞的这个暗比稿，本来就没安什么好心，说白了就是想剽窃你的方案，咱们心里都清楚啊。”
“龟儿当老子是瓜滴迈？！” 吴望猛地转过身，雾市方言都爆了出来，眼神像淬了冰一样冷，“他们哪儿来我滴预算价？勒都是我们团队熬老无数个通宵，反复核算出来滴数据！勒个是商业犯罪！是职业操守问题！你未必觉得勒是个小事情迈？”
她的声音又急又响，引得办公区的员工纷纷抬头张望，脸上满是惊愕和不解。谁都知道吴望切换工作模式时，性子直，脾气爆，但很少见她发这么大的火，连 “老子” 这种口头禅都冒出来了。
程舟被她吼得愣了一下，随即叹气：“我知道你生气，被自己人摆了一道，换谁都受不了。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冷静下来，想想怎么解决问题，而不是先发脾气。”
“冷静？你给老子说冷静？” 吴望冷笑一声，“我滴心血，我团队滴心血，就楞个被人卖老，你让我啷个冷静？”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三号会议室门口。会议室里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都是参与国复项目的核心成员，大家脸上都带着茫然和忐忑，互相交换着眼神，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吴工发了大火，事情肯定小不了。
吴望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走进会议室的那一刻，原本还窃窃私语的房间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大气不敢喘一口，连呼吸都放轻了。
程舟看向跟在身后的助理小林，压低声音问：“哪些人没到？”
小林拿着平板电脑，快速浏览了一下，小声汇报：“安工在京郊项目上陪甲方和政府部门的人视察，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王工开车去见养老院项目甲方了，现在正在路上；赵工已经驻场海市博物馆项目现场；还有秦助理，她今天请假了，打电话没人接，我看了请假事由，说是回老家看生病的亲戚。”
“请假？” 吴望的眼神更冷了，她走到会议桌主位，双手撑在桌面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今天召集大家开会，是有件事要跟你们说清楚 —— 国复项目泄标了。”
一句话，像一颗炸雷在会议室里炸开，众人脸上的茫然瞬间变成震惊。
“海舟只向国复提交过概念稿的模型，但是三个还没上交的完稿作品，包括核心的预算数据，全都被泄露。” 程舟接过话头，语气沉重，“这是我们海舟成立以来，遇到的最严重的……”
“这是对职业操守的背叛！是对人格的出卖！” 吴望猛地拍了两下桌子，厚重的老榆木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连带着木缝中的微粒都在震颤，“各位，我没有程总那么好说话，大家也都知道我的脾气。这会儿，警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众人脸上的震惊又多了几分难以置信，泄标竟然严重到要报警的地步？
“这件事往大了说，是商业犯罪，涉及金额巨大；往小了说，是人格操守问题。” 吴望眼神扫过在座每一个人，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看穿每个人的心思，“但在我眼里，没有大小，只有对错。我的眼里容不得沙子。”
“国复这个项目，从前期调研到概念设计，再到方案深化，每一个环节，大家都付出了无数的心血。多少个晚上，公司灯火通明，大家一起熬夜画图、核算数据、修改方案，这些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吴望的声音稍微缓和了一些，带着一丝痛心，“我不愿意大家的努力，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泡汤；我更不愿意，我的团队里藏着一只吃里扒外的败类。”
“所以，这个人，一定要揪出来。” 她的声音再次变得坚定而冰冷，“我不想，也不敢，再和这样的人共事，我相信大家也一样。”
吴望说着，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放在桌面上，然后往前一推，“麻烦各位，把自己的手机都放到桌上来，警察来之前，谁都不要离开这间会议室。要是有人想上厕所，这里有矿泉水瓶，委屈大家一下。”
说完，她坐下靠在椅背上，目光紧紧盯着桌上的手机，神色冰冷。
众人面面相觑，虽然觉得这个要求有些苛刻，但也知道事情严重性，没有丝毫犹豫，纷纷掏出自己的手机，一个个放到桌面上，然后坐回原位，大气不敢喘。
会议室里再次陷入了死寂，只有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每一秒格外漫长。
每个人的心里都五味杂陈，有愤怒，有委屈，有不解，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慌 —— 他们实在不敢相信，朝夕相处的同事里，竟然会有泄标泄数据。
大约半小时后，两名警察走进会议室，向众人出示证件后，开始逐一进行笔录。吴望和程舟则在隔壁的小会议室里，向负责此案的警官详细说明情况。
等警察录完所有人的笔录，离开海舟集团，吴望才回到自己办公室。
刚一进门，程舟就竖起大拇指，一脸讨好道：“吴工，还得是你雷厉风行，一下就镇住场子。有你，真是海舟的福气啊。”
“老子勒哈想弄人哈，你来惹我嘛！” 吴望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一边说着，一边将桌上散落的文件往抽屉里放。
她现在满心都是怒火和憋屈，根本没心思听程舟奉承。
就在她拉开最下面一个抽屉，准备把一份预算报表放进去的时候，眼角瞥见一抹醒目的红色。她愣了一下，伸手掏了出来，发现是一个红色的丝绒盒子，看起来很精致。
这是哪儿来的？她不记得自己有这样的盒子。
吴望疑惑地打开盒子，里面没什么贵重的物品，只有一张小小的便签纸，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一行诗：“大抵知心有庭树，亭亭一如你风致。”
看到这行字，吴望的心猛地一怔，一股强烈的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这字迹，她太熟悉了，是秦丝的。
“给我看看。” 程舟凑过来，一把抢过丝绒盒子，打开后，一张折叠的纸从里面掉了出来。他捡起来展开，只见纸张的抬头写着 “自愿赠与说明”，而持有人一栏，赫然写着 “秦丝” 二字。
吴望猛地掏出自己的手机，拨打秦丝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只有冰冷的忙音。
“无人接听。” 她颓然地放下手机，脸色苍白了几分。
请假，无人接听，还有这份不具法律效力的狗屁赠与，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指向一个让她不愿相信的答案。
“拆开看看她信里写了什么。” 程舟眼神紧紧盯着那张折叠的纸。
吴望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程舟小心翼翼地拆开纸张，发现里面有两份内容，一份是道歉信，另一份是自愿赠与说明。两人一人拿了一份，快速交换看了起来。
道歉信里，秦丝详细说明了自己泄露机密的原因 —— 老家的亲戚拿着高利贷的借条逼债，威胁要伤害她的家人，她走投无路，才被东华利用，做出了背叛公司的事情。
她在信里反复道歉，说对不起吴望的信任，对不起团队的付出，还说自愿将自己名下唯一的一套小房子赠与公司，作为弥补。
……
“你打算怎么办？还一追到底？” 程舟看完信，脸上露出痛惜神色，“秦丝也是被逼无奈，她的遭遇确实可怜。要不，咱们撤案吧，我来想办法向警方解释，就说这是一场误会。”
伴着玻璃杯碎裂的声音，程舟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吴望冷着脸，毫不知痛般甩了甩手上的血水：“不好意思，失态了。”
程舟拿起桌上的电话吩咐：“吴工办公室，需要纱布，碘酒，快点儿。”
无望熟练地单手将伤口处理包扎完毕，冷静下来缓缓开口：“麻烦把东西拿出去吧。”
程舟见人走远：“吴工，我知道你生气，但我们不能把人往绝路上逼，你看这样行不行，案子先撤，对内就说没有查到任何人泄标。这个房子我找人来估价处理，所有参与国复项目的同事，年底把钱以年终奖的形式发给大家，至于秦丝，我们就当她回老家请辞了。”
“估价完成之后，信息同步一下，年底我来出这个钱。明天我就去海市，跟赵工驻场，没事不要把我叫回来。”吴望没再多说。
“行，海市博物馆项目竣工，普利奖就该稳了。你好好在前面打仗，我一定不让后院起火。”
……
[吃瓜]晚上吃口水鸡，真呀真开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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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泄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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