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门被推开,值班护士走进来换药。
尤濯配合地伸出手臂,绷带被揭开时,他别过脸去,那些刀痕比想象中更深,像几条丑陋的蜈蚣爬在皮肤上。
护士的动作很轻,但消毒水碰到伤口的瞬间,尤濯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过了一会儿,尤濯问:“会留疤吗?”
护士犹豫了一下,“可能会有些浅痕,”她抬眼看了下尤濯的表情,“需要我帮您联系心理医生吗?这种创伤后......”
尤濯想都没想,直接打断她,“不用,我很好。”
等护士离开后,助理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公司那边我已经处理好了,对外宣称您食物中毒住院。这是需要您签字的文件,病假单、保险表,还有,”他顿了顿,继续说:“警方的口供记录。”
尤濯翻开文件,密密麻麻的文字浮现在眼前,他的签名歪歪扭扭,完全不像平时他工整的字迹,签到最后一份时,他突然停下。
“警方怎么说?”
助理如实说:“取证困难,宴会厅监控恰好在那段时间故障,洗手间没有摄像头,您身上的药物代谢太快,血液检测已经无法检测出了。”
“查不出来了。”尤濯平静地说着,他早就该料到这个结果。
在这个圈子里,金钱能买到的不仅是奢侈品,还有完美的“巧合”。
倏地,助理的手机震动起来,他看了眼屏幕,脸色变得难看,他凝视着尤濯说:
“是媒体。《财经周刊》的记者不知从哪里听说您住院,正在打听消息。”
尤濯闭上眼睛,太阳穴突突直跳。
一旦媒体介入,事情就会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猜测、谣言、添油加醋的报道,他的职业生涯,多年积累的声誉,可能在一夜之间毁于一旦。
静默半晌,尤濯微眯眸,幽幽道:“联系公关部,准备两份声明。一份是官方版本,坚持食物中毒的说法;另一份,”他深吸一口气,“承认遭遇意外,但淡化细节,以备不时之需。”
助理快速记录着,然后又问:“还有一件事,方博士那边?”
方宇去了青海观测站,现在他应该正沉浸在星辰大海中,而不是被这种肮脏事打扰。
尤濯的声音不容置疑,“不要告诉他,这件事到此为止。”
助理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点头,他收拾好文件,轻轻带上门离开了,病房里只剩下尤濯一个人,和那些无法驱散的阴影。
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车流如织。
尤濯拿起手机,屏幕亮起,锁屏是去年他和方宇去云南的合影,照片里的方宇站在星空下,仰头看着银河,那是他们第一次快乐的旅行。
手指悬在通讯录上方,尤濯久久看着那个熟悉的名字,一直到最后,他都没有拨出方宇的电话,他锁上屏幕,将手机扔到一旁。
床头柜医生开的镇静剂,说是能帮助睡眠,尤濯盯着那些白色的药片,突然想起齐落给他下的东西,多么讽刺,现在他需要靠药物才能入睡,而罪魁祸首可能正在某个豪华酒店的套房里喝着香槟。
拿起药片,尤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放回原处,他不能再失去控制了,哪怕一秒钟都不行。
手臂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但这种疼痛反而让他感到安心,至少证明他还清醒,还活着。
病房的电视静音播放着午夜新闻,突然,尤濯看到了自己的照片,那是去年金融峰会的官方照片,他穿着笔挺的西装,正在演讲台上发言。画面很快切到一个熟悉的大楼,金融中心的夜景,然后是齐落被记者围堵的画面。
尤濯猛地起身,抓起遥控器调大音量。
“齐氏集团小少爷齐落今晚被警方短暂拘留后保释,据知情人士透露,此次事件与圣廷金融总监尤濯住院有关......”
画面切换到齐落戴着墨镜匆匆上车的镜头,他对着麦克风说了句什么,屏幕字幕弹出:
[纯属误会,我和尤总监是好友。]
尤濯的胃部一阵绞痛,好友?这个称呼比任何污言秽语都令人作呕,更可怕的是,媒体已经将两件事联系起来了。
明天一早,各种版本的谣言就会像病毒一样扩散。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公司CEO的来电。
尤濯深吸一口气才接起来,“Daniel。”
“尤,我看到新闻了。”Daniel的声音异常严肃,“董事会很担心。我们需要一个解释,越早越好。”
“明天我会发声明。”
Daniel说:“不,现在,半小时后紧急视频会议。公关总监、法律顾问都会参加。这件事已经影响到公司股价了。”
电话挂断后,尤濯呆坐在床上,手机滑落到被单上,他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已经下半夜了,在这个大多数人沉睡的时刻,他的职业生涯正在被推向悬崖边缘。
护士站的呼叫铃就在手边,但尤濯没有按,他慢慢下床,忍着眩晕走到窗前。
从这个高度可以看到整个金融区的灯火,那些他曾日夜奋斗的办公楼,那些他引以为傲的成就,而现在,这一切都可能因为几张照片,几条谣言而化为乌有。
窗玻璃映出他的倒影,一个穿着病号服的憔悴男人,手臂缠着绷带,眼睛布满血丝,这个形象与金融精英四个字相去甚远,却无比真实。
眺望远方,尤濯突然想起方宇曾经说过的话。
“你们金融圈就像一场永不落幕的假面舞会,每个人都戴着完美的面具,却忘了自己真正的样子。”
现在,面具被强行撕下,露出鲜血淋漓的真实,他甚至不确定,那个曾经爱他的人,是否还愿意看见这副模样。
///
青海的半年工作结束后,方宇拖着行李箱走出机场。
京市的冬天比高原更冷,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的围巾,依旧是尤濯送给他的,自从那次收下后,他每年都能收到一条。
出租车驶向市区,窗外的景色熟悉又陌生,半年的时间,城市又多了几栋高楼,少了几家老店。
方宇望着窗外发呆,听到司机问道:“直接回家吗?”
家。梧岸88号的那个公寓。
方宇怔了怔,突然不确定那里是否还是他的家。
他想了想,说道:“去金融区,圣廷大厦。”
他想给尤濯一个惊喜,想看看半年不见,对方第一眼见到自己时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圣廷大厦的前台换了个陌生面孔,礼貌地拦住了他,“请问有预约吗?”
方宇说:“我找尤濯,尤总监。”
还未等前台说话,不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
“方博士!”
方宇循声望去,看见尤濯的助理从电梯里走出来,脸上带着笑,“您回来了?尤总正在开会,我带您上去。”
电梯上升的过程中,助理欲言又止地看了他好几眼。
方宇自然发现了,忍不住问道:“尤濯还好吗?”
助理说:“工作很忙,经常加班到凌晨。”说完,他思索一会儿,还是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尤总没告诉您那件事吗?”
“什么事?”
电梯到达的提示音打断了对话,助理明显松了口气,“会议室就在前面,您稍等,我去通知尤总。”
方宇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金融区的车水马龙。
半年前离开时,尤濯还只是个副总监,现在已经是部门总监了,办公桌上的名牌闪着金光。
——尤濯投资部总监。
“方宇。”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方宇转身,呼吸瞬间凝滞。
尤濯穿着深灰色西装,朝方宇的方向走近几步,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飘过来,是方宇不熟悉的品牌。
方宇:“项目结束了,想来看看你。”
尤濯的嘴角微微上扬,看着方宇笑道:“我很高兴你来找我,”说着,他看了眼手表,“但十分钟后还有个会议。”
方宇说没事,又问:“晚上回家吃饭吗?”
尤濯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松动,但下一秒有些抱歉的说:“今晚有个重要的客户晚宴,可能要很晚。”
方宇心里一刺,但只是点点头,“好。”
尤濯似乎想说什么,但内线电话突然响起,他转身接起电话,“好的,马上来。”
挂断后,他看向方宇,“我让助理送你回去。”
方宇摆手,拒绝了,“我自己打车。”
电梯门关上的瞬间,方宇看到尤濯还站在原地,嘴唇微动,似乎在说什么,但他已经听不见了。
梧岸的公寓还保持着方宇离开时的样子,却又处处不同。
玄关多了双陌生的皮鞋,客厅的摆设也改变了位置,书架上他的专业书籍被推到了一角,取而代之的是金融类刊物。
方宇放下行李,走进卧室,床单换成了黑色,不再是他们一起选的灰条纹。
床头柜上原本放着他和尤濯合影的相框,现在空空如也。
浴室里,尤濯的洗漱用品整齐地排列着,只有一套,方宇的那套被收进了抽屉,像是某种刻意的疏远。
方宇坐在床边,掏出手机,犹豫了很久才发出一条消息。
[我收拾一下行李,今晚去研究院宿舍住几天。]
尤濯的回复:[好,注意安全。]
寥寥的一句,没有询问原因,没有挽留。
方宇盯着屏幕,直到眼睛发酸,半年的分离,他以为会有久别重逢的喜悦,会有说不完的思念,却没想到是这种近乎冷漠的平静。
深夜,方宇被钥匙转动的声音惊醒,他躺在研究院宿舍的单人床上,仿佛听见了梧岸公寓的门响。
就像是尤濯回来了那般,带着一身酒气,接着松了领带,疲惫地倒在沙发上,然后会看一眼手机。
他们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方宇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头,枕套上有消毒水的气味,刺鼻得让人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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