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小智躺在病床上昏睡，脸色苍白。
“身体没有大碍，咒力也稳定了，但这里，”家入硝子收回检查的手，指了指心口，“空了，心病我治不了。”
五条悟站在床边，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僵硬，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硝子以为他不会开口时，他才用一种近乎疲惫的声音开始叙述。
“我捡到他的时候，他像只浑身是刺的小野猫，眼里只有恨。”
他的声音很平，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晚上躲在衣柜里偷偷哭泣，任何一点风声草动都会让他在噩梦中惊醒，必须要等我完全离开才愿意吃东西。”
“他不跟任何人说话，特别是惠。”五条悟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却毫无笑意，“那孩子只是正常跟我说话，他就用那种……看背叛者的眼神看着我。”
“他拥有远超年龄的坚韧和心智，白天我才批评完他，晚上就愿意叫我五条老师，他将变强这个目标置于一切之上，包括他的个人感情和尊严。”
“明知道他是演的，但我还是很高兴，因为他终于不再用那种令我窒息的眼神看着我了。”
“还有那天，他发了疯似的要出去找杰，我拦住了他，他发泄完居然自己就冷静下来了。
然后我看着他疯狂翻阅比他人都高的书籍，困了就趴一会儿，饿了就啃两口面包，最后活生生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
“我看着他，有时候会晃神……那种把什么都往自己心里吞的死样子，像极了……”
他的话戛然而止。
硝子平静地接上：“像极了当年一步步走向毁灭的夏油。”
五条悟默认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他，硝子。”他终于流露出了一丝无力感，“靠近他，我就像同时面对着杰的过去和……我无法理解的罪孽。疏远他，他又会像杰当年一样，一步步走向毁灭。”
“——所以你就选择了逃避？”硝子打断他，她的声音像手术刀一样精准而冰冷。
五条悟猛地看向她。
硝子毫不退缩地直视着他。
“你不敢深究他为什么恨你，不敢去想他口中那个‘妈妈’是谁，不敢思考他娇生惯养的童年是谁给的，更不敢把所有的线索——六眼、对杰的异常执着、那个你和他之间约定的名字‘智’——串联起来。”
“因为你害怕在他的眼里看到那个让他失去一切的凶手。”
她向前一步，话语如同最终审判，狠狠砸下：
“你心底早就明白了，却至今都不敢承认，这一切的答案都指向了那个最可怕的可能——在某个你不知道的时间线里，你亲手杀掉了杰，并且让你们的孩子，亲眼看见了这一切。”
五条悟整个人僵在原地，硝子的话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猛地捅开了他一直刻意忽略、压抑的所有猜测和恐惧。
“难道再来一次，”硝子的声音低沉下来，却带着更重的力量，“你还要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在你面前走向毁灭吗？无论是这个孩子，还是……夏油？”
五条悟踉跄着后退半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他缓缓抬起手，捂住了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
小智是在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舒适感中醒来的，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意识被一种无比安心的气息包裹着，缓缓浮出水面。
身下的被褥带着阳光晒过后的蓬松，还有一股……熟悉到骨髓里的、温柔中带着一丝苦艾般清冽的气息。
是妈妈的味道。
这个认知让他的睡意瞬间消散了大半。
小智撑起身子，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
晨光透过格窗，在空气中投下斑驳的光柱，尘埃在其中缓缓浮动。
书桌上摊着看到一半的漫画，墙角立着一副略显陈旧的羽毛球拍，衣柜门半开着，里面除了高专的制服，还挂着几件颜色鲜亮的私服，是他从未在妈妈那身僧侣打扮外见过的。
一切都带着生活过的、温暖的痕迹。
小智甚至有些恍惚，仿佛只要他转过头，就能看见年轻的妈妈正盘腿坐在旁边的地板上，咬着笔杆对着作业发愁，或者带着恶作剧的笑容，偷袭还在赖床的白发挚友……
那个画面如此鲜活，几乎触手可及。
小智仿佛能听到房间里回荡着他们的笑闹声，感受到那份毫无阴霾的、阳光灿烂的青春。
这里是……妈妈曾经真正生活过的地方，是拥有挚友，拥有无限可能的、十六岁的夏油杰，安心栖息的家。
一种巨大的、混杂着酸楚与温暖的情绪涌上喉咙，昨日的绝望、迷茫和沉重，仿佛都被这片空间里残留的、属于过去的温暖时光悄然抚平了些许。
小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锁定了床头柜最底层一个不起眼的暗格。
鬼使神差地，他蹲下身，指尖悬在密码盘上。
脑海中浮现出妈妈在星空下怀念又怅惘的脸，和他那句关于“最重要的一天”的低语。
0572
“咔哒。”
一声轻响，盒子应声而开，仿佛一直在等待那个知晓秘密的人。
里面没有金银财宝，只有一些被时光温柔封存的旧物：
边缘卷曲的照片上，两个少年勾肩搭背，对着镜头笑得毫无阴霾，眼神明亮，仿佛拥有整个世界。
几张字迹模糊的电影票根。
一绺用红线仔细缠好的、柔顺的黑色长发。
几盘贴着标签的老旧磁带，一支屏幕黯淡的旧手机。
一枚清澈的蓝色玻璃球。
就在小智的指尖触碰到这些旧物的瞬间——
一股磅礴温暖的情感洪流，轰然涌入他的心间！
那不是悲伤，不是怨恨，而是……爱。
是那样炽热、纯粹、笨拙又坚定的爱意。
是白发少年偷偷珍藏对方发丝时的心跳，是黑发少年在深夜写下迷茫时潜意识里的依赖，是并肩作战时无需言说的信任……
那些沉淀在旧物上的、跨越了十年的爱意，如同温暖的阳光，瞬间照亮了他内心因仇恨而冰封的角落。
原来……爸爸妈妈曾经如此深爱彼此。
“为什么，我不明白……”既然你们如此相爱，为什么会走到那一步？
小智的泪水无声滑落，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地。
“因为……他太痛苦了。”五条悟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静静地蹲了下来，苍蓝的六眼凝视着盒中的旧物，仿佛也坠入了那段被他刻意尘封的青春岁月。
“那条路太黑，太冷，他走下去，只会被自己的理想一点点吞噬，变成一具失去灵魂的空壳。”
他伸手，指尖极轻地拂过那绺黑发，仿佛在与过去的幻影对话。“我无法看着他……变成那样。”
“所以，由我来动手。”他终于转过头，看向小智，那双六眼翻涌着深沉如海的悲伤与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至少……让他最后记住的，是我的样子。”五条悟主动牵过小智的手，完全敞开自己的精神领域，引导他发动术式。
“而我，会用余生的每一天记住他。”
于是小智看到了，妈妈那双总是盛满理想与挣扎的紫色眼眸，在最后的最后，清澈得像是初春的融雪，只倒映出五条悟一人的身影。
【因为那是他选择的路】
【而我尊重他的选择】
【他闭上眼的时候，像是在说“终于结束了”】
【又像是在说“谢谢你陪我走到最后”】
极致的悲伤让小智几乎快喘不过气来。
原来最痛的，从来不是死去的人。
而是被留下来，终结了挚友的痛苦，却将永恒的思念和罪孽留给自己的“最强”。
妈妈曾说过，我的诞生，是带着爸爸妈妈全部的爱与期待，我是他们最珍贵的宝贝。
如果我亲手扼杀了这份爱的其中一个载体，那就相当于向全世界宣告，五条悟和夏油杰的爱，注定会孕育出仇恨与毁灭！
我不是在为妈妈复仇，而是用最残酷的方式，否定了爸爸妈妈曾经相爱这件事本身的价值！
不！
不是这样的！
我无法接受！
小智用力擦去眼泪，眼中燃烧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的光芒。
我要证明，爸爸妈妈的爱，能够战胜理念的分歧，能够跨越命运的捉弄！
我要证明，在无数的可能性中，至少有一个世界的他们，获得了幸福！
我要让这个世界的‘五条悟和夏油杰’，替我那个世界的‘爸爸妈妈’，幸福地活下去！
“喂！”小智猛地抬头，那双六眼毫不退缩地直视五条悟，里面燃烧着不再掩饰的怒火和某种孤注一掷的期待。
“你不是自称最强吗？”他上前一步，小小的身影在这一刻竟然气势逼人。
“为什么连把他从那条破路上拉回来的本事都没有？眼睁睁看着他越走越远，最后只能亲手给他一个痛快——这算什么狗屁最强？！”
五条悟静静凝视着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小鬼。
“把他抓回来，把他绑回来，随便用什么办法！让他看清楚，除了那条该死的绝路，他明明还有……我们在啊！”
五条悟沉默了片刻，荒谬，太荒谬了。但……
一个极其缓慢、却带着无尽狂气与兴奋的笑容，在他脸上逐渐绽开。
“好啊，臭小鬼，那就让你见识下，”他伸手，用力揉了揉小智的头发，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与即将掀起风暴的愉悦，“真正的‘最强’，是怎么把迷路的笨蛋抓回家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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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统一战线的父子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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