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值午夜,天色黪黩。
宋朝雊将阮琼柯送了回去,他却不能休息,需要负责善后,折回去给书房的门上锁。
阮琼柯换下了衣服,丢到脏衣篓子,踮起脚溜回了床上。他因半夜出动,特意睡了外边。宋鹤眠睡在里头,躺得端端正正。
阮琼柯盯着他的动静,缓缓躺下去,呼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他这一睡,就睡到了日上三竿。醒来时,旁边已经没人了。阮琼柯听见外间有一些声音,披了一件外衣、趿上屐子,走了出去。
他看见了玉腰。她手执一根小巧却略宽的针刀,割开宋鹤眠的肘窝,鲜红的血液霎时涌出,顺着手臂划出一道源源不断的血痕,另一丫鬟捧着一只眼熟的小瓷瓶,在下方,将血液收纳进去。
阮琼柯只觉脑内一阵訇然,那一点红色在他的眼前无限放大,晕成一片。
原来——福血就是宋鹤眠的血。
阮琼柯试图思索什么,却只能感到耳鸣。再恢复意识,他发现自己正被宋鹤眠抱在怀里,宋鹤眠胳膊上的口子都不及处理,往外渗血。
“琼柯、琼柯,你怎么了?”宋鹤眠焦急地叫他,用手轻拍他的脸。
耳鸣退去后,阮琼柯重新听到了声音,他愣愣地看着宋鹤眠,只道:“你…还在流血。”
宋鹤眠将他抱回床榻上,坐在床沿同他说话,而玉腰在下面为他消毒止血。
“再躺一会儿休息吧,过会儿叫她们摆饭,我今日要去排演及冠礼仪,不知多久回来。”宋鹤眠道,玉腰已经撤了出去,他放下了袖子,手掌捧着阮琼柯的脸颊轻轻抚摸。
“父亲就快回来了,鸣玉这阵子忙前忙后、忙里忙外,又要替我这个大哥筹备及冠礼,实在是辛苦。我虽帮不上什么忙,却也不愿添他的麻烦。”
“我记得琼柯与我同年,到时候咱们再办一个热热闹闹的冠礼,给琼柯选一好字。”宋鹤眠笑道。
“那得等到腊月了…”阮琼柯喃道,他知道,阮琼柯出生在冬天,是柳月斜看八字的时候提到过。
“冬天太冷了…一点都不好,你多好,生在春天,多暖和。”阮琼柯继续道。
宋鹤眠面色一滞,又笑道:“冬天也好,冬天看雪,多美。”
阮琼柯突然问道:“你的字呢?是什么?”
宋鹤眠笑着摇摇头,道:“我也不知,父亲母亲商量拟定,等冠礼那日我才能知道…不过我也有所猜测,或许是与鹤有关的故典?”
阮琼柯笑了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好了琼柯,我先过去了,你好好休息。”宋鹤眠便离开了。
而阮琼柯眼睛一闭,又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阮琼柯半日滴水未进,竟不觉饥饿。他去到书桌,磨开墨,提笔默写。
“少夫人,是否该用饭了。”蕊香进来了。
阮琼柯想了想,笔杆戳在他的脸颊上戳出一个小窝,他道:“好吧,吃饭吧。”
这时,青岚竟也回来了,领着齐白薇。
“少夫人,大公子嘱咐请齐大夫来看看。”青岚道,福身便告退。
“好久不见,齐医生。”阮琼柯招呼道。
齐白薇落座,隔空观察阮琼柯的面色,确实是憔悴不少,便道:“少夫人最近又不舒服了么?”
阮琼柯道:“还好呢,可能是又上巳出游,来回奔波,病情有所波动吧。”
“看上去近日睡眠也不太好吧,少夫人眼下都有黑青了。”齐白薇为他诊脉,“说起来,上巳节若不是临时出诊,某也与友人约好了上沧澜山游玩。”
“齐医生真是辛苦,你朋友被爽约岂不是很可怜?”阮琼柯打趣道。
齐白薇冁然一笑,道:“这也不会,他原也有事,只是途径雍城,恰逢上巳,又有我在这里,所以勾留一日。我不在,他在山中修炼一日也便走了。”
阮琼柯道:“是么?”
他垂眸笑了笑,原来齐白薇的朋友是柳月斜。
“某前些日子收到了他的信,果然提到了祓禊那日的事情,说是施药之时,遇到了一位特别的小公子…”
齐白薇正说到,却见阮琼柯含笑看着他,灵光一闪,脱口道:“竟是琼柯?”
“原来齐医生的朋友是个热心道士。”阮琼柯眨了眨眼道。
齐白薇也笑开了,心道缘分的奇妙,友人与友人竟然也成了友人。
“日后等柳善渊再来雍城,咱们或可一聚。”齐白薇笑道。
阮琼柯明白了,善渊或许就是柳月斜的道号。
齐白薇诊完了脉,要去写药方子,阮琼柯起身叫住他,让他就在自己这里写。齐白薇也不推辞,走近了案桌,却赫然看见两张写满的纸,其中一张是天干地支,另一张似乎是药方。
齐白薇抬眼看向阮琼柯,阮琼柯也正看着他。
***
是夜,阮琼柯又悄悄地换上衣服溜出门,屋里炉子混入了“安神香”。这一次他做足了准备,带上了解毒丹救心丸,用绳子挂在颈子上。甚至拿上了柳道士给的符。
与宋朝雊汇合后,二人从丹方的机关下入密道。
“琼柯你看,我找来了府里的图纸。”宋朝雊道。
阮琼柯点点头,欣然一笑:“图纸加上指南针,我们就大概知道这些密道在宋府的什么位置了,至少不会两眼一抹黑。”
他们发现了这个地下密道的神奇之处,虽然只有一条路,但他们从丹房下密室出发,几乎是昨晚的回头路,却并不通向宋父的书房,也没有再见到昨日他们跌落的蛇坑。也或许是他们忽略了隐藏的路径,可是黑暗中,他们也仔细探查过。
“咱们现在是什么方向?”阮琼柯问道。更古怪的是,在看似直道的路,走上几段,罗盘的方向竟会发生偏转。
“往东,对应来看,可能在花园范围。”宋朝雊一面拿着罗盘一面看图纸。
阮琼柯微微驻足,仰头望着虚空,道:“我怎么觉得,水声似乎变大了”
他们又往前走了一会儿,这次没有看到任何密室,却有机关出口。
“没走多久,应该还是后花园。”宋朝雊道。
“花园能有什么?”阮琼柯也道。
二人打开机关,想走出去看看,却见头顶是一片晶莹湿润的水流。
“这些水…怎么不流下来?”阮琼柯惊讶道。
“我先上去看看。”宋朝雊道,他继续踏上阶梯,整个人逐渐没入水中。阮琼柯会水,所以他紧随其后。
二人游出水面,此处竟是他们密谈过的假山内部。这里面有一条人工潭流,不曾想有密道藏于其中。
“这或许是逃生通道。”阮琼柯道,他浑身湿透,水滴沿发丝流下。
宋朝雊点点头,因为这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于是他们返回了密道。方才入水前,便将重要的东西都留在了楼梯上,防止浸湿。
“嘶—好冷。”阮琼柯抱着双臂哈气,吐出一些白雾。宋朝雊见状,拿出准备的木炭,用火折子点燃,又将剑插入石壁。
“琼柯快来取取暖,千万别着凉了。”宋朝雊道。他脱下自己湿透的衣衫,拧干了,搭在剑上。
阮琼柯走过去,也开始宽衣解带。他将自己的湿衣服递给宋朝雊,宋朝雊垂着头不敢看他,接过衣服捧在手里,用内力烘干。水汽蒸腾而上,如同燃烧的烟雾。
阮琼柯在一旁惊奇地看,“你?那还生火做什么?我以为要苦苦等待呢!”
宋朝雊忙将干燥的衣裳递给他。
“还有裤子呢。”阮琼柯嘟哝道。
他穿上一件里衣,躲在剑的另一侧,脱下裤子,露出一双白皙纤细的腿。
他蜷在火堆旁取暖,宋朝雊替他烘衣服,全程都没有说话。等他收拾完毕,宋朝雊取下剑上烤干的外衫,走到他身后。
“头发也擦一擦罢,我来帮你。”宋鹤眠道。
他拆下阮琼柯随意扎起的头发,用自己的衣服包裹住,隔着一层布料使动内力蒸干,逼仄的通道的内,阮琼柯身上湿润清甜的味道不停钻入他的鼻尖,使得宋朝雊一向沉稳的手有些颤抖。
粗糙的掌心偶尔拂过阮琼柯的颈侧,带起一阵小小的战栗。
他又略微笨拙地将手中柔软的青丝挽起,手指插入发丝中捋顺。
“好了。”
“那你呢?”阮琼柯道。
宋朝雊一笑,披上衣衫,调动体内真气,瞬间从头干到脚。
阮琼柯目瞪口呆。
“我是怕你体弱受不得湿气,所以才叫你脱下来烘。”宋朝雊解释道。
“那我们快继续找吧,免得耽搁太久。”阮琼柯道。
阮琼柯将东西一一放回身上。
“这是什么?”宋朝雊看到他手上红线捆扎的符纸。
“那日我与宋鹤眠下山,遇到个道士,道士给我的。”阮琼柯道,他将一沓符纸摊开,指给宋朝雊看,“这个引雷符本想拿来电那些毒蛇的,没想到今天还没遇上。”
“那这些呢?”宋朝雊若有所思问道。
“有几张辟邪的,还有……”阮琼柯翻着手里的朱砂黄符。
宋朝雊伸手,将佩剑拔下来,又踩灭了火堆,带起一波烟尘。阮琼柯不及防呛了一口,捂着口鼻往后退,通道狭窄,他便要抵上另一侧石壁。
怎料,就在他触到的一瞬,支撑消失了,他毫无防备地往后倒去。
“琼柯!”宋朝雊发现不对,急出手抓住他,脚尖一点,旋身将人接入怀中。
“这是怎么回事?”阮琼柯起身向后看去,这一处石壁后,竟然藏着一间密室。他手上一烫,低头只见一张辟邪黄符化为灰烬。
“或许是辟邪符,破了这里的术法。”阮琼柯推测道。
宋朝雊眼中惊疑不定,他从没见过这种场面,他本就厌恶全道士,从前认为这些不是歪门邪道就是招摇撞骗,也不信怪力乱神之说。
阮琼柯把符纸攥在手里,向黑暗走去,宋朝雊跟上他,牵住他的手,另一只手举着光源。
壁上火光点亮之时,他们发现,这里竟然另是一处藏书室。
“像是一些修炼道术的书。”阮琼柯浏览了一遍书目,抽出一本。
“隔空纵火术…点石成金……”
阮琼柯皱起眉头,手上一合:“这是谁的藏书,你父亲的,还是全道士?”
宋朝雊当然也不知道,他只有闷头找可能有用的信息。
果然此处跟书房、书房下的书房,所藏之物,截然不同,像是真正触碰到了宋府的核心。阮琼柯还发现,书中甚至有批注、笔记,看书的人是真的在研习术法。
而也是在书桌的抽屉中,翻出来一张密密麻麻的宣纸。
阮琼柯借着火光勉强阅读着。
“琼柯,我找到一些似乎是与那全道长的往来的书信。”宋朝雊拿着一沓纸,叫了几声,阮琼柯却恍若未觉。
于是宋朝雊走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阮琼柯乍然惊醒,转过脸来,面色无比难看。
“怎么了?”宋朝雊顿时升起不祥的预感。
“你父亲……要将我的命格换给宋鹤眠,宋鹤眠活不过二十岁。”阮琼柯莫名笑了出来,不是冲喜,不是采补——竟然是换命!
阮琼柯查询了一眼任务进度,目前达到百分之五十,还没有到及格线。
“宋鹤眠是三月的哪一天出生的?”他问道。
宋朝雊如遭雷击,像是梦呓:“……我不知。”
阮琼柯还想去找找别的东西,却猛地被抱住。
“我早该让你离开这里的……”宋朝雊悔恨不已,当初将阮琼柯从新房劫出,就应该坚决地送走他。
“绝对不可以换命、我们一定要阻止父…他!”宋朝雊双臂死死箍住阮琼柯,令他感到些许闷痛。
“大哥也不会愿意的,我们告诉大哥,让他……”宋朝雊语气激动之时,阮琼柯却截断了他的话。
“朝雊,”阮琼柯按住他的手臂,“这里面发现的东西,以及换命的事情,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宋鹤眠。”
“那怎么办?”宋朝雊茫然道,他伸出手,在阮琼柯的脸侧摩挲两下,手心粗粝的血痂蹭得阮琼柯脸颊发疼。
“找到作法的地方,看能不能破坏掉。”阮琼柯将宣纸展示给宋朝雊,上面绘制了一道诡谲繁复的血阵。
阮琼柯:好好好,这样玩是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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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之子于归(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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