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林子，空气稠得能用手捧起来，一呼一吸像生咽麦芽糖，黏住肋骨，心跳被拖得拖沓。
蛇鳞扫过枯叶，沙沙，像钝刀刮纸；身边同伴的喘气声混在里面，成了唯一的人味
“呵呵呵……” 女人低低地笑，三声笑，慢悠悠渗进来，把嘶鸣和喘息都压了下去。
“别白费力气了，小女巫。”她伸出指尖，朝姜清黎隔空一点，像挑蛋糕上的樱桃，“主人的意志浸润之地，你那些瓶瓶罐罐，不过是为这空气添点无谓的香料罢了。”
她斜靠着树，红裙吸尽天光，像一刀刚划开的伤口。外罩的黑西装是刀背，冷得发蓝。
她看众人被逼得踉跄，脊背撞树，咚——鼓点似的，正好敲在她心骨上，把她期待已久的戏点高高吊起。
“主人的力量，正在这片古老森林的脉动中苏醒。此刻的每一缕风……”深吸一口气，像把看不见的东西吞进肺里，“每一片因恐惧而颤栗的叶子，甚至你们赖以苟延残喘的每一次呼吸……都在逐渐回应祂的意志。”
她走一步，裙角拖过腐叶。猩红裙摆便像粘稠的新血，顺着潮湿腐叶缓缓淌开。
脚下“噗”一声，不知是浆果还是蛙肚爆了
随着她的靠近，蛇群瞬间炸锅，嘶嘶声陡然拔高。
“所以，认清你们的处境吧。”她的目光像带倒刺的钩子，牢牢钩住白衍的脸，嗓音仍旧懒洋洋，却裹着铁锈味的命令，“让他跟我走……这是你们唯一能活下去的机会。”
指尖刮过林依一和另外那姑娘的脸，指腹冰凉，像蛇。
她舔了舔唇，声音软下来，软里又带刺：“否则……我会让我的小朋友们，从最细嫩的地方开始慢慢品尝。”
“我保证，那过程会漫长到让你们每一秒都后悔此刻的选择。”
故意拖长的尾音、挑好的字眼，像冰做的针，找准最软的地方，慢慢往里扎。
扎得人浑身起栗，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林依一喉咙里滚出一声被掐住似的呜咽，膝盖一软，整个人往下滑。
牧谟南咬紧牙关，用肩膀死死顶住她。
李可安眼神忽然空了，泪珠子连成线往下掉，砸在腐叶上，一点声儿都没有，像被黑暗偷偷吃掉的雨。
姜清黎把下唇咬得发白，指节青得发紫，腰间那排试管贴着皮肤。凉。
蛇群已经爬到离他们五步远。
一条通体赤红、如同刚从熔炉中取出的烙铁般的毒蛇，高高昂起头颅，颈肋扩张，发出冰冷的嘶鸣，竖瞳锁死男人架着林依一的手臂。
另一条粗壮如成人手臂，土黄色的蝰蛇，从侧翼腐叶堆里探出半截身子，对准姜清黎的脚踝。
血的腥臭气息浓烈得令人窒息。
女人唇角的弧度又深了一分，像看烟花终于炸到最亮的那一瞬。瞳孔里映着赤红的蛇信，像簇小火苗。
她抬手，指甲缝里还沾着前夜的血痂。
就在女人那截雪白手腕将落未落、杀意悬而未决的刹那——
白衍动了。
没人想到他先抬的是手，不是脚。
他右手紧握的那柄薄如柳叶的手术刀，寒光一闪。没朝蛇，也没朝那女人，直接抵住自己颈侧一跳一跳的大动脉。
刀尖一压，血线冒出来，细，却红得狠。
时间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拽住，猛地停拍，风都忘了流动。
女人的手定在半空，脸上那层稳当当场碎裂。
像瓷釉，火候过了，咔嚓一声裂开。
慵懒的竖瞳猛地收缩成针尖。
牧谟南、姜清黎，再加上腿已发软的林依一和李可安，四个人的呼吸被颈侧那点猩红钉死，谁也不敢先喘一口大气。
八只惊骇到极点的眼珠，齐刷刷焊在那道猩红。
“你干什么？！” 蛇女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破了音。
慵懒蛊惑碎得满地都是，只剩措手不及的惊怒，和一丝从骨头缝里冒出来的，她自己不敢承认的慌。
死寂轰然砸下，连蛇群的嘶嘶声也低了头。
他似乎失了痛觉，颈侧冰凉与血珠滑进衣领的湿黏皆被屏蔽。目光穿过凝固的空气，直直敲进女人的瞳孔深处。
“你的主人……”他偏头，刀又吃进一点，血变粗，像红线虫，顺着他颈侧蜿蜒往下爬，“需要的是活的我，对吧？。”
女人的脸色刷地褪尽。精心勾勒的唇色顿时像被水晕开，漂浮在一张惨白的纸上。
手指蜷进掌心，指甲掐进肉里，身子晃了晃，像站不稳的纸人。
那双竖瞳里翻涌着惊骇，像被人当面撕掉最后一块遮羞布，还有任务要砸锅的狂怒。
“你……你敢！”她声音打颤，凶也盖不住。
她早把灵魂典当给美杜莎，因此比谁都清楚那位主子的规矩——
一具尸体，连当柴烧都不配，连狗都不屑啃。
“我为什么不敢？”青年握住刀的手却稳得吓人，“这是我的命，赌一把而已。”
扯了扯嘴角，带出个讥诮的弧度：“若我赌错了，无非是比他们先走一步。若我赌对了……”眼风掠过蛇群，落回她脸上。
“那你的‘主人’，恐怕会极其失望。”他道，“作为祂意志的执行者，你将要承受的‘失望’，恐怕远不止于此。”
“我说的对不对？美杜莎的代言人？”
女人的胸口剧烈起伏，猩红礼服下，狂怒几乎要破体而出。
她布好的局、握在手里的生杀予夺，就这样被这个疯子一把刀、一句话掀了个底朝天。
“放下！”她齿缝迸出两粒字，“否则，我立刻让它们……”
“嘘——”白衍轻声截断，刀尖故意一晃，刃口又啃进肉里，血渗出更多。
他眉梢没动一下，仿佛割的是别人的脖子，冷静得近乎炫耀。
血珠沿刀背滚到刀尖，悬成一粒红琥珀，终于坠下，被腐叶贪婪喝光。
“哎呀，你的‘宠物’们。”他扫一眼周围想动又不敢动的蛇群，声音带着嘲弄，冷得吓人，“看起来它们似乎更直接听命于‘主人’的意志，而非你这位‘代言人’的即时情绪？”
蛇女浑身一抖，脸色由白转青，呼吸发出“咯咯”的怪声。
白衍的视线像持刀的右手，稳稳压住她瞳孔最深处，要剖开她心底最深的恐惧，连她藏在舌根下的那一句她对更高层的求饶都要挖出来。
“放他们走。”他手腕一沉，刀口豁开，血线变河，顺着颈窝冲进衣领，沿着他脖颈冷白的皮肤蜿蜒而下，浓烈锈味在空气中漫开来，“立刻，马上。”
“否则…”嗓音骤亮，带着同归于尽的狠劲，在林子里撞出层层叠叠的回声，“你能带回去复命的，只能是一具还温热的尸体。”
“哦……不，可能连温热都不存在了。”
他笑。
“……白衍！”姜清黎失声破了音，“你个傻孩子不要命了吗？！”她压低了声音，然后往前一步，跨到白衍这边，挡在他面前。
“你这个卑鄙的家伙，休想带走他！”少女喊到。
而白衍呢？他摇了摇头，一只手搭在姜清黎肩膀上：“清黎姐，你和他们先回小屋，我留了点东西，你去看一下。现在不要贸然行动，我有自己的安排。”
而后他转过去，朝脸上写满惊讶的牧谟南三人扯出一个笑容。
姜清黎不解，却还是退了回去，手指翻一下，在他斗篷的口袋里留下一小瓶解药。
“你……！”蛇女尖叫卡在一半，脸扭曲成裂开的蛇蜕，唇角那抹红孤零零颤抖。
她下意识往前踏半步，靴跟碾碎一片枯叶，发出清脆的“咔嚓”，想要扑过去夺刀。
“嘘，你再靠近一步……”他再次用力，我就切断自己的脖子，让你的‘主人’尝尝死人的味道。”
“嘶嘶——！”
蛇群突然疯了。尖锐、混乱、歇斯底里的嘶鸣，像一把把玻璃碴子塞进耳朵，震得耳膜发麻。
它们互相撞击，三角脑袋甩成残影，仿佛听见更高位的怒吼，被什么可怕的东西吓破了胆。
“怎么回事？”牧谟南骇然，伸手把林依一和李可安死死护在身后。
姜清黎倒是没反应，靴子往后避开那些蛇。“大明星，往回走。”她说。
男人愣了一下：“为什么？”
“白衍自有计划，放心就好……”
“真的能相信他？你和他也认识不久，就这么信任？”
“……总比我们待在这里烦人好！你走不走？不走我带着两个孩子走了。”
“……好吧，希望他自己能活下来。”
两个人悄悄耳语。
但实话说，少女也不确定能不能放心这个家伙自己玩命。他用来赌的筹码，太大了……
“你……”女人脸上的扭曲只僵了一瞬，很快换成更阴鸷的狠毒，像被踩住七寸的蛇，背脊弓起，下一秒就要反咬。
“够了！”带着穷途末路的尖锐，她猛地挥手。
撕掉自己最后的绸缎，优雅碎成布条。
蛇潮刷地分开，鳞片刮过枯叶，沙沙作响。一条条蛇隐进树根、苔藓、阴影，像被橡皮擦掉的铅笔线
“好……很好！”蛇女一字一顿，声音从毒腺里挤出来，“白衍，你够狠！”
她指甲抠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爬，却感觉不到疼，只剩怒火烧得骨缝发颤。
那身华丽长裙仿佛也失了光，黯成一块陈旧的血痂，随时会从她身上剥落。
风终于动了，卷起地上的碎叶，卷起那一点血腥，往林子深处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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