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遇见的上司能力强,分工合理,一起做项目的同事大脑一直在线,也没有预想的职场弯弯绕绕,目前为止都很顺利。
“蒲哥,明天五一假,有什么打算吗?”
五一申请加班有三倍工资,当然是在公司里加班。
过来搭话的是比我小一届的晚辈,赵思安。
我们分到同一个前辈手下做项目,他工作上手快,人缘不错。
第一眼有点眼熟,再看就完全陌生,可能是我之前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算了,只是同事,跟他不熟,不重要。
“嗯。”
敷衍了事,我拎包下了楼,出大门就能看见马路牙子上蹲着扮蘑菇的室友。
“走了。”
他没动。
“你聋了?”
他深吸一口气,说:“腿麻,缓一会儿。”
麻烦。
“明天五一假期,你还要加班?”
“明知故问。”
OA上的加班申请一动不动,我说:“不一定,加班申请还没批下来。加不了就写你那小游戏的程序。”
“不出去旅游吗?”
“不去。”
人多且挤还累,我去就是纯遭罪。
他终于从腿麻里缓过来,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家走。
“你还抢不到票?”
“哥,五一。中下旬才有票。”
他转头很是幽怨地看我一眼,说:“你嫌我烦,开始赶我走了?”
“嗯,赶紧走,我眼不见心不烦。”
“是是是,天筠哥已经不是两年前的天筠哥,是我云岁聿高攀——”
他回头揶揄我,脸上的笑意似乎僵了一下,又跟没事儿人一样转回了脸。
我也回头看去,路灯、树影,一片祥和。
二三年四月三十日,深夜十一点四十七分。
云岁聿,此刻正贴在大门前,透过猫眼往外看。
又是深夜时分,又是起夜添水,又是吓得我心口一紧。
“你有病?”
“嘘。”
他示意我噤声,在门口蹲了一小会儿,又站起来换个角度继续看。
讨债的来了?
不对,这个点来讨债不太可能。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后,小声问:“怎么了?”
他被我吓得一哆嗦,没说话。
就这样等到十二点十五分,楼道里响起越来越远的脚步声。
有人“守”在我家门前。
是谁?
为什么?
云岁聿又等了两三分钟,才揉着腿说:“走了。”
“看清楚是谁了吗?”
“没看全。”
他坐到沙发上,问:“哥,你最近路上有遇到奇怪的人吗?”
从住处到公司步行十五分钟,我独来独往,没遇到称得上“奇怪”的人。
“除去你,没有。”
他轻轻笑了两声,说:“没事,可能是迷路的人。”
凌晨在只有一条的直线走廊迷路了三十四分钟,是吗?
我家走廊是鬼打墙吗?
“你看我像不像傻子。”
“哥这么聪明,当然不像。”
“那你把我当傻子哄?”
他又笑了,他肯定知道点什么。
“哥,你先回去休息。”他添上水,把我往回推,“等我理出头绪了再跟你说。”
他自学编程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他一理头绪,我就想发笑。
算了,他没有害我的心思,这样就行。
五一当天,OA审批下来我的申请,可以提前两天回公司上班。
在我的预期内,这三天也可以赶一赶室友游戏的进度。
“哥,有空吗?”
“你先说有什么事,我再告诉你我有没有空。”
“我在这里住了两年,没怎么逛过这里。我们出去逛一逛?”
他没事也很少逛街,事出反常必有妖。
应该是跟昨晚的事有关。
“不去,你自己去。”
我要看看昨晚的人目标是我还是他。
他眼珠一转,点头,没多说什么,拿上我的衬衫就出门了。
我带着疑惑给他发消息。
我:你拿我衬衫干什么?
云岁聿:惊喜,你期待一下。
我:惊喜?
存疑。
他没再回消息,被他那么一说,我确实带着一点期待的心绪从最基础的代码写起。
我捋出他策划书上的要求,准备先写个简短的试玩版本,引擎、UI、交互、惊吓机制……他不会让我一个人全权负责吧?
时间走过我的窗前,红色的晚霞铺满我的书桌,我的室友带着惊喜回来了。
他关上门,站在玄关处,左手一沓相片,右手两个购物袋,问:“一惊一喜,你想先要哪一个?”
“既然是惊喜,那就先惊后喜吧。”
我拿过他手上的照片。
照片拍摄的视角偏低,像是小孩子拿着手机无意间的拍摄,但根据相片上人的着装还是能分辨出谁是谁。
黑裤子黑鞋,这是我,身后十几步的距离外有双黑色尖头皮鞋在跟着我。
相片从我三月份开始实习至今,这双皮鞋隔三差五出现在我附近。
“你三月份就知道有人在跟踪我?”
“我也是刚确定。”
他走近抽出两张照片,皱起眉头又换了两张,说:“你开始实习那一周,我去找了你两次。回来的路上,每次都感觉有人在看我。事不过三,我就请李哥帮忙扮成路人拍风景什么的,拍下了这些。他的拍照技术太差了。”
“李哥?”
这又是谁?
“就是来讨债的那个胳膊上纹着龙的大哥。”
怪不得上次来讨债的小团伙里没他,原来接了外派。
“你给他多少钱?我给你。”
“嗯?他没要钱。”
他眨巴眼,解释说:“那天我按你的吩咐把钱转过去,我看他面色不太好,问了两句,他开始哭着说他的妻女病逝了。我怕他一时想不开,请他吃了晚饭,等他哭完冷静下来才和他道别。”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太好的回忆,神情为难,说:“第二天他拎着酒过来非要和我拜把子,说什么一定要报答我救命的恩情,我推脱不掉就请他帮了这个忙。”
“你没跟我提起过这些。”
“都是小事,不用让你劳心费神。”
他一笔揭过,我却有种说不上来的感受,胸口有点闷。
“这双皮鞋你有印象吗?”
“眼熟。”
我好像真的在哪里见到过。
“学校里的同学?”他列举着可能性,“还是公司里的同事,领导?”
我只回过学校一次,不可能会对同学的鞋眼熟。
上司是穿着皮鞋,但款式和照片里的这双不太一样。
同事?
我找到实习群,点开群相册,找到实习开始时的合照。
赵思安。
“同事,赵思安。”
我指给他看。
他看了两秒,突兀地来了一句:“老子是赌徒,儿子也是吗。”
一时间,我仿佛整个人嵌进正在凝结的水泥墙中,呼吸被一点点剥离,却动弹不得,无处可逃。
他知道了?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知道的?
对,两个月前,那个讨债的知道,是他说的。
知道了又怎么样,我不是赌徒,我不在意。
我不在意……什么?他的看法?
别人的看法多了去了,我从不在意,他也一样。
对,我不在意。
“什、什么?”
我抬眼看他,听见自己颤抖的声线。
他的眼神如往常那般温和,我却在此时读出审视的意味。
十秒钟,他视线从我脸上移开,点亮我按下去的手机屏幕。
“拿照片的时候,李哥说,一个姓赵的老赌徒前两天来找他的儿子要钱,闹得鸡犬不宁。”
他缓缓开口,我才发觉自己早已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正顺着他的话慢慢落下去。
“会是同一个人吗?”
他思考着,又问:“就算是,他为什么要跟踪你呢?想跟你借钱但碍于同事关系不好意思开口?”
“赌鬼可不会考虑面子问题。”
我看着照片上赵思安的脸,就和见到那双皮鞋一样,越看越眼熟。
在成为同事之前,我一定见过他。
上班之前在学校待的时间最长,我在行李箱里翻找一通,找到四年前高中的毕业照。
顺着名字找过去,在隔壁班看到了赵思安的名字。
高中毕业照里卷着初中和小学的毕业照,我一一找去,发现他也是我的初中同学和小学同学。
我和他来自同一个地方。
……“赵”?
父母争吵的那个夜晚在脑子里回放,一个困惑我已久的问题终于得到了解答。
我的父亲当初是怎么染上赌的?
“小赵”。
云岁聿从我背后探出头,看到照片,说:“哥,哪个是你?”
我立刻收好照片。
“都不是,出去。”
“你打算怎么处理,要报警吗?”
“再等等。”
动机不明,没有实质性的行为,报警抓到人对方会有许多理由解释。
暂且等等,等一个机会,彻底断绝对方后续再跟踪的可能性。
“嗯,听你的。”他拎着购物袋折返,立在门边,“喏,劳动节礼物。”
一个袋子里装着我的旧衬衫,另一个袋子里装着一件酒红色衬衫和一条黑色领带。
乱花钱。
没找到发票,新衣服的吊牌也不见踪影。
“多少钱?”
“礼物,不用报销。”
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礼物,有求于我。
“有话直说。”
“什么话……哦,懂了。关于游戏制作我还在寻找其他合作人,在此之前辛苦你了。”
“嗯。”
我收下衣服,这是我应得的报酬。
五一假期结束后,我一直关注着赵思安的动向。
他本人似乎没受到他父亲的影响,工作认真,态度积极,偶尔向我请教些工作上的问题。
或许是我疑邻偷斧,但是在找到斧子之前,我不会打消对他的疑虑。
果然,麻烦事来了。
二三年五月十三日,傍晚九点二十一分。
“嗨,家人!最近过得怎么样?想我了没?”
每次房东来串门,云岁聿和她一个见不得没人接话的尴尬,一个是真的能言善道,他们的寒暄五分钟起步,十分钟说到来意,十五分钟才切入正题。
“想、唔?”
我用馒头堵住云岁聿准备接话聊家常的嘴,说:“还好,不想。什么事?”
“呀~怎么合租两年了还是块冰坨子。”
房东咕哝一句,划两下手机递了过来,屏幕里是一个公益筹集网页,我的个人信息、心脏病史和募捐通道正在上面挂着。
“蒲天筠,这个募捐是你本人发起的吗?”
我的大脑空白一瞬,立即查了自己所有的银行卡,近期除了工资,没有其他来历不明的入账消息。
“不是。”
“那就好,那就好。前有类似的诈骗网站,这次看到你的信息了,我还以为是真的。”
房东大大呼出一口气,边打字边说:“看来又是换了个皮。你等着,这网页日期近,这次肯定能抓到诈骗犯。”
“楚姐,天筠哥有个同事叫赵思安,近期和天筠哥走得近,可能盗取个人信息更方便,调查的时候多关注一下他?”
“收到,多谢热心市民提供的线索。你们先休息吧,我回去加个班,等我好消息!”
房东说完斗志昂扬地离开了。
工作群里没有新的消息,我担忧的情况没有出现。
他咬着馒头,非常不满地说:“利用你博取同情,把别人的善意变现,然后拿去赌,真是畜生。”
“没有证据,别妄下定论。”
“……好吧。但是直觉告诉我,肯定和他有关。”
手机震动两下,我的上司发来消息。
上司:你需要钱?
上司:【网页链接】
上司:身体撑不住的话,你先休息,我让小赵接管你手上的工作
他怎么知道这个网页?难道他平时爱做慈善?
公司工作紧张的时候加班是常态,心脏病肯定会影响我的事业。
我仿佛回到中学时期,又成为班上那个需要时时关照的特例,我又一次因为残缺被另眼相待。
我想从人群中脱颖而出,但不是以这种方式、这种原因。
“哥?”云岁聿拿过我的手机,没几秒就还给了我,“你不回话,我就默认你同意我帮你回消息了。”
屏幕上是他回过去的消息。
我:这是诈骗网站,您谨防上当受骗。
十分钟后,上司回了消息。
上司:真是防不胜防,这群诈骗犯良心都被狗吃了
上司:你没事儿就行
我:嗯,谢谢关心。
紧张的情绪平复,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的室友收拾好碗筷,躺在了摇椅上。
“哥,明天晚上我就回去了。”
“嗯,我有空的话就送你。”
沉默一会儿,他问:“天筠哥,你害怕死亡吗?”
“不怕。”
心脏病发作确实痛苦,但害怕也死里逃生几回了。
“嗯?”
他从躺椅上坐起,回头看着我,眼里满是疑惑。
“那你为什么这么抵触……”
或许是月色正好,或许是一个危机刚刚解除,身边是信任的人,我很放松。
人一旦放松下来,话匣子便会很容易打开。
我拉过带靠背的椅子,也坐在阳台上。
“你健健康康,体会不到。上学的时候,我不用跑操,不用去搬桌椅,体育课也是在班里看书学习。虽然同学都没说什么,但我能感受到自己在他们眼里的不一样。”
“老师偶尔拿我做班里的励志素材,鼓励大家向我学习。这件事让我被渡了一层叫‘身残志坚’的金。这是个褒义词,但对我来说不是。它跟了我十二年,我不想让它再跟十二年,我会再做一次手术彻底摆脱它。”
起风了。
半晌,我唯一的听众说道:“蒲天筠,我原本以为你害怕早逝,抵触是因为别人的歧视。现在我听明白了,你的同学或许真的有人曾经对你不满。”
“但是一直歧视你的,是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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