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和风一起路过我,我留下声音,送走了风。
“嗯,我知道。”
人的成长和思维的成熟是一段漫长的过程,我早晚会与自己和解,但现在的我还做不到。
他点头,姿态轻松,没再说什么。
信任是相互的,我等着他的下文。
他被我盯得不太自在,才磨磨唧唧开了口。
“……小时候父母忙,我一直住在亲戚家。后来升学,住宿制学校,平时住在学校,很少回去。虽然跟家庭的联系不算紧密,但父母对我很好,我前二十年过得挺安稳的,目前也没有出现深刻的人生命题。”
“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寄人篱下,不太合群,思虑重。
我见过真正从内心感到生活幸福的人,他们大多对自己的生活侃侃而谈,不避讳鸡毛蒜皮的生活琐事,也会为生活里的一点幸运和巧合而感动、高兴。
不是这样避重就轻。
“一个人过得好吗?”
他难得露出错愕的神情,又瞬间用笑容盖过。
“还不错。”他伸个懒腰起身,“时间不早了,你明天还要上班,睡吧。”
我回到房间,搜寻一阵,找出一把只有小臂长的木剑,这是父亲儿时做给我的玩具,剑柄上刻着我的名。
木剑因为其他重物的堆压有了裂痕,我干脆从裂痕那里敲下一半木头,做了一个可以系在手串上的小木剑挂饰。
手头没有红绳,明天送给他的时候让他自己回去买。
第二天刚到工作时间,上司的秘书抱来一摞文件。
“蒲哥,领导说赵思安因个人情况提前结束了实习,这些是你们现在做的项目的资料,辛苦你核对一下,有什么问题及时跟我说。”
“嗯。后面会有新的人员安排过来吗?”
“暂时没有。如果工作量很大,需要人手的话,我会和领导反映的。”
“嗯,谢谢你,这边没问题了。”
本来就是交给实习生熟悉工作流程和练手的小项目,难度不大,只是中旬就能收尾的进度,我一个人做的话,得往后推一推,月末才能收尾。
晚上送室友去高铁站,临检票前我把挂饰送给了他。
“给我的?”
我似乎给了他一个惊喜。
“这里还有我认识的人吗?”
“谢谢。”他拿在手里左摸右摸,“我回去后想养只猫咪,可以做成项链戴在它的身上吗?”
“随你。”
送出去的礼物所有权在他,他怎么做跟我无关。
“猫咪选好了吗?”
“还没,选好了我发视频给你。”
检票的播报响起,黑压压的人群在检票机前排成了长队。
“以后可以来找你吗?”
“不可以。”
票价不便宜,没什么事情别来。
“那到时候你来接我。”他选择性耳聋,看了眼越来越短的队伍,拉着行李箱起身,“哥,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我们下次见。”
“嗯,再见。”
那抹高挑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我一个人回到家,坐在了那把摇椅上。
今夜闷热且漫长,窗外无风,像是跟着他一起走了。
——
六月份,论文和答辩通过,顺利毕业。但是因为先天性心脏病,我无法参加研究生考试。
实习结束,公司的人事联系我,有意和我签正式员工合同。试用期三个月,薪资、待遇和晋升方式符合我的期望,我同意了。
房东也带来了好消息,诈骗网站被删除,背后拿诈骗来的钱去赌博的老赌徒也被抓到,躲不掉法律的审判。
父亲的债务自二三年后没有继续增加,我隐隐有了猜测。
赌博没有回头路,我的父亲可能病逝了。
上门讨债的也逐渐减到李哥一个人,还时不时向我打听云岁聿的近况。
他们两个难道没有联系方式吗?
说起云岁聿,他回去后不出一周给我发来他选中的猫咪视频,是只正开脸奶牛猫,短短两分钟,小小的猫咪在猫包里上蹿下跳,可见旺盛的精力和神经兮兮的品性。
算了,他喜欢就行。
云岁聿:猜猜我给小猫取了什么名?
我:不猜。
云岁聿:店长说这只小猫是出了名的活泼,能跟去他店里的每个人都聊上几句。
云岁聿:那天从店里出来,赶上旁边的小学放学,听见孩童在背诗。
云岁聿: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云岁聿:所以给他取名叫“君识”。
我:嗯,好名字,我记住了。
云岁聿:你也是。
不清楚是说那句诗适合我,还是我的名字也好听,总之,借他吉言。
试用期结束转正的那个月,他把我拉进了工作群和日常群。
当时群里只有四个人,后来慢慢变成八个。
其中两人是他的好友,一人是他的学弟,其他几人和我一样来自别处。
八人分别负责程序、文案、美工、宣传等等,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工作日完成公司的项目,休息日推进朋友的游戏程序进度,偶尔点开日常群还能翻到他朋友对我工作效率过高的抗议,我乐此不疲。
二四年十一月八日,晚上六点。
预约了明天的手术,今天按时下班,回家休息。
虽然错过了最佳手术期,手术效果没有那么好,但我已经做了我能做到的一切,至于生命被延长了多久,或长或短,我全然接受。
晚霞把脚下的路染红,明天是个好天气。
上到二楼,我看到家门前的不速之客。
“蒲哥,我是赵思安,还记得我吗?”
是赵思安。
他拎着一袋东西,着装挑不出毛病,但是精神憔悴了许多。
我不着急开门,就站在门前和他交谈。
“什么事?”
“蒲哥,我们进去谈?”
“不用,就在这儿说。”
他今年毕业,来找我大概是为了工作的事。他要是和我一样,我很乐意把他推荐给人事,毕竟他之前实习的表现很好。
但是他真的和他父亲一样染赌,我帮不了他,只能闭门谢客。
“蒲哥,我听说你升了职。”
他似乎没有上门放低姿态请求别人帮助的经验,整个人都很局促,说:“我今年刚毕业,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公司名额紧张,想请你给我个机会……”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什、什么?”
“你赌博吗?”
人下意识的反应最真实,他没有表露出疑惑惊讶或厌恶,而是慌张和心虚。
老子是赌徒,儿子也是赌徒么。
“当然没有!”
撒谎。
“我帮不了你,请回吧。”
我掏出钥匙,准备开门。
“蒲哥!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他抓住我拿钥匙的手,我无奈换只手开门。
“蒲哥!你相信我,我爸是赌鬼,他已经进去了,跟我没关系了!”
家门打开,提起这茬,我有事要确认。
“那网站是你做的?”
他再次心虚,眼神飘忽地回答:“是、是我,但全是我爸的主意!不帮他他就一直缠着我,还要闹到学校和公司去,我真的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了!!”
直接报警不就好了。
“蒲哥,求求你,帮帮我,我还要还债,我真的走投无路了!”
我不想多费口舌,甩开他的手走进家里,准备关门。
可我低估了他。
细长的水果刀没入我的胸口,力气瞬间从刀口处抽离,我站不稳,贴着墙滑下,在红色的血和红色的晚霞里,我看到他疯狂的脸。
“砰!”
门被关上。
“你老子也是赌鬼,你跟我装什么清高!?”
刀被抽出后落在肩上,又落在身体的其他部位。
“你也背了你老子几年的债务,你凭什么瞧不起我!?”
心脏从未这么激烈地跳动过,我没有力气喊痛,趁他只发泄愤怒没注意到我动作的时候,用发颤的手打开手机拨号。
“老子都是赌鬼,你凭什么不是!你凭什么比我过得好!?”
视线已经模糊,第一个电话因为误触不知道拨给了谁,没有人接。
“从小到大你都压我一头……你有心脏病对吧?你为什么还没死?你为什么……”
意识逐渐昏沉,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报警电话刚拨过去,被他一下挂断。
门缝透进来的红的阳光逐渐离去,我眼前有另一种温热的红色代替了它。
五感慢慢麻木,意识消失之前我听见他接了一通电话。
“喂?我现在没有钱,您在宽容几日……不,不,我有钱,我有钱了……”
——
人死后会去往哪里?
活着的人无从知晓,死去的人无法回答。
儿时第一次心脏病发作是我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但时间久远,我早就记不清当时的情况。
只记得问起母亲死亡是什么时,母亲说,人死如灯灭,又如捧起的一抔黄土又落回黄土堆里。
“吱呀”
“吱——呀”
“吱——呀——”
摇椅声近在耳边,我猛然睁眼,窗外的红色光源将一切映得只剩漆黑的剪影,我却不觉得刺眼。
什么情况?
我躺在摇椅上,白色布滑到肩上,我抬手掀开,看到自己青色的手臂和只剩白骨的身体。
血肉腐烂,除了一颗停止泵血的心脏要掉不掉地垂在胸膛里,其余的内脏不知去向。
手腕上的电子表也给我顺走了。
是个聪明的,要是用在正道上就好了。
看这个样子我不可能还活着,那我现在是什么东西?
丧尸、活死人?
还是灵魂、鬼?
悬在二楼的红日徒然升到高处的天上去,我听到一楼的后院里响起慌乱的人声。
“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是谁?”
“我不是被车撞了吗……到处都是红色,这、这难道是地狱……?”
“啊——!我的手!我的手!!!”
“啊啊啊!他的手、融化了?!”
“别嚎了,先进来躲着!”
五个人,三男两女,他们跑进楼下的屋子里,时不时有几句惊呼传到楼上来。
“游戏”这个词频繁出现,难道是赵思安在我死后发现我电脑里的游戏,并以游戏的名义把这五人骗到这里来圈钱?
不对,就算是这样,也应该先把我这个受害人尸体就地埋了再实施,总不能大胆到拿真尸体充当游戏的道具吧?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还真不一定。
身边没有显示时间的东西,外面的那轮红日一动不动,我只能凭自己的感觉来判断时间的流逝。
大概三个小时后,那五人脚步或轻或重地上了楼。
我蒙上白布,闭眼装死,目前知道的消息太少,我得找机会听一听那五人知道些什么。
敲门声很快在我家门上响起,他们开门走了进来。
“啊!”
“嘘!”
屋内寂静一会儿,一个低沉的男声说:“我去看看。”
“小心一点。”
这人走路几乎没有脚步声,他掀开我脸上的白布,我听到他倒吸一口气,用极轻的声音说:“卧槽,蒲天筠?”
我睁眼,看到对方脖子上的红绳和木剑挂饰和重新蒙上脸的白布。
君识。
猫,变成了人?
……算了,唯物主义的观点在这里不成立,我死了都还能思考,猫变成人也不奇怪。
这里果然不是我生活了二十几年的现实世界。
“没事儿,是个死人,这屋安全。”
“你神经病啊!都死人了叫哪门子的安全啊!!”
我的出现似乎击溃了他们其中一个人的心理防线,那没了半条胳膊的男人直接冲出门往楼下跑。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楼下小院里传来异响,听声音像极了铁板上跳跃的油和蜷缩的烤肉。
君识探头又立即缩回来,陈述着事实:“他熟了。”
又是一片静默,门口处的一人问道:“你为什么觉得这个屋子安全?”
“这屋能住人,这人是被刀捅死的,跟外面的太阳没关系。而且看尸体的腐烂程度,凶手早就离开了。”
“所以离开这的方法不是找到凶手吗?”
“不知道。”
“……你们待在这屋休息,我去看看其他房间。”
“我跟你一起,两个人也有个照应。”
“我跟你们一起,我不要和死人待一个屋子里!”
“你们去呗,我在这屋找找线索。”
“好,我们天黑前就回来。”
三人离开,我掀开白布,转头看着君识嗅着空气一头扎进云岁聿曾经住过的房间里。
静止的红日向西偏移,天色开始黯淡下去。
在这充斥着不合理的地方,红日真的会和常理一样东升西落?
常理?
我看向那轮红日,它停留在二楼时,我不认为它是太阳一般的存在。
这些正常人进来时,红日根据“太阳在天上”的常理从二楼的高度升到了天上。
那人说出“天黑”时,红日根据“太阳在西边落下,天就黑了”的常理从静止不动开始西移,模拟日落。
像我上周给游戏新调试的人工智能一样。
如果这轮红日甚至这个地方是根据人的观念和认知形成的,那么我坚信人死可以复生,我是不是有再活一次的机会?
值得一试。
但是这里有其他人,仅我一人的认知无法改变全局。
人的认知和观念最难改变,我没有和他们辩论的打算。
“君识。”
“卧槽!谁喊我大名?”
那顶着黑白两色头发的男人循声而来,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不是哥们儿,你被人掏心掏肺了还能活啊?”
毕竟只是朋友养的猫,我不清楚他是否信任我。
但我的身体动弹不得,除此之外我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我知道从这里出去的方法,你信任我吗?”
“信,你说。”
他席地而坐,脸搭在我的双腿上,竖着耳朵听我说话。
看样子变人不久,还保持着猫的习性。
我弯下身,摸上他的头发。
“厨房有刀,除掉他们。”
手下的脑袋立即跳起,被我拽着头发按回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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