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铺里头的生意渐渐少了些,清霜心里清楚,这是新铺子的热乎劲儿过了,现在便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清霜看着院子里的玉兰树,有些出神。
宋从北唤了她好几声,她才晃过神来,说了自己心头的烦忧,又向他请教道。
“先生有这般多的生意经,依先生之见有何高招?”
宋从北目光定了定,而后又笑了笑。
“我高低只是个掌柜的,凡事都得你拿定主意。不过有一点,这条街上有江记一日,与他涉及的生意,便都难做些,不妨试试别的路子。”
“为何江记做的,别家就做不得?”
清霜挑了挑眉看向他,那眼神多了几分轻蔑与傲慢。
宋从北底气十足,江记本就是他得意之作,短短两年就在北州打出了独家的路子。
他笑道:“我们一个铺子,怎么拼得过江记两年的积累?”
这话倒是不假,清霜只好放低了姿态,耐心问道:“先生觉着江记靠的什么,才做到了如今?”
宋从北懒懒说道:“大抵靠的是信用吧。”
清霜闻言十分失望:“先生说笑了,这北州城内,凡是生意的,哪家不讲信誉?信者,商之本也。”
清霜一哂,继而说道:“我这十八贯,也不是白白就花出去的。这铺子的生意不长久,先生手里的银子也不见得能长久,先生若是不吝赐教,解开我心中的惑,或许对我们来说都有好处。”
宋从北这才正视她,她这个东家,声音柔柔袅袅,笑起亲切友善,可似乎这副面孔之下,倒不是个好糊弄的女子。
他这才觉得,他确实如宋从南所说的那般,与王城中的女子不一样。
这十八贯钱,看来也不是这般容易赚的。
宋从北看着她的眼睛,诚恳地说道。
“江记靠的是人心。”
“人心?”
“江记的东西,为何一直卖的不错?不就是因为这里的百姓,说到底对王城的人和事,都是心生羡慕的。他们或许这辈子都去不了王城,但若能有那么一两件王城来的东西,好似就能抹平这道鸿沟了一般。”
清霜点了点头:“这是江记东家给你说的?”
他不就是江记东家?宋从北讪讪地点了点头。
清霜自然而然地给宋从北倒了一杯水,又将媚儿买来的果子摆了出来。
“他东家是个什么样的人?”
宋从北想了想,似乎怎么答都不真切,便胡诌道。
“东家是个玉树临风的公子。”
清霜听了这话,眨了眨眼,笑道。
“若我们照着江记的做法,估计没两日,我这铺子便被官老爷们查封了。学着柳记的做法,又无甚新意,落了下乘。我虽开的是一个小铺子,却不只想开个小铺子……就像先生虽是一个账房,却也不会永远只想做一个账房先生。”
宋从北见她又将话头绕到了自己头上,只莞尔一笑。
江记确实靠了几分关系,可若要做生意买卖,哪有不依仗关系就能随意做的?那布匹怎么大量买得?布匹怎么从王城用水路千里迢迢运来?北州又怎会轻易让一个外地人来此处做生意?
没有关系,这买卖……实在难做。
但他并未只靠关系,这里面少不得自己的努力。
他笑的,不仅是自己,更是清霜。她这门子生意又何尝不是依仗柳家的?那柳家又有几分干净的?若是干净,为何将柳锦柔嫁去王城?若是干净,为何倾家任由柳忆安这个嫡子读书走科举这条路?
一切都不言而喻。
若是真有干干净净的生意人,怕是一辈子也别想做大了。
清霜早已看明白了这些糟心的事,这些事换而言之,就成了另一种说法。
江记的关系何尝不是在制约着江记的东家?她虽不知那东家付出了多少,但也明白,这层关系不是一个人能搭上的,须得前人栽树,方能后人乘凉。
一个人的努力怎么可能比得上人家世代的积累?
柳家依仗着柳锦柔,何尝没有几分苦头?柳锦柔活得并不容易,柳家又何尝不是战战兢兢的,若是被他人取而代之,柳锦柔又怎么可能在王府里撑得住?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些道理,谁人不知。
若柳家后人中,没有柳忆安这样的读书人走上该走上的路,没有柳佑青这样的后生继续撑起后方,那他们家族可就算是真真败落了。
所以,于所有人而言,只要想活得更好,便不会有真正的适意。
看着宋从北的背影,清霜不禁调侃道:“真想看看那江记的东家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身后靠的究竟是根什么大树。”
媚儿听见心脏砰砰作响,实在不敢想,若是自家姑娘知晓他就是江记的东家后会怎样,媚儿好言劝道。
“姑娘,我觉着那掌柜的从江记出来,若是心中还念着他旧东家,便是靠不住的,他的话,姑娘得多些心眼。”
清霜一脸诧异地看着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掌柜的就是个向利而来的人,他能因利放弃江记,就会因利离开我们这小小铺子,我从没想过全部靠他。”
清霜从宋从北的那番话中学到不少,做买卖,自然要看买家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既然江记靠的是攀比心理,柳家满足的是百姓日常消费,那荷衣蓉裳铺就必须去赚其他的钱,走别的路。
她的铺子从柳家进布匹,又有现成的裁缝,大可以从样式下手,用柳家的布料试着做王城的款式。
绫罗绸缎价格高昂,可清霜见过,那宫中的……也并不只喜欢绫罗绸缎,她们亦喜欢透气精致的苎麻褙子,棉布透气。
说明白些,便是用柳家低价的布料,作王城时兴的款式。
她日日奔波于柳家的纺织作坊和染坊,丝毫不知柳忆安生了场大病。
等她准备去探望时,柳忆安的病都快好了。
柳佑白见她来探望,笑道。
“我还以为妹妹忙着做买卖,把忆安哥哥给忘了呢。”
“我怎么敢忘?忘了谁也不敢忘了哥哥的,姐姐就别取笑我了。”
柳忆安的眸中闪过一缕光。
柳佑白接过了清霜手中的食盒,放到了桌上。
柳忆安正欲起身,清霜见状笑道:“姐姐来了你不起身,倒是与我生分了。”
柳忆安看她的目光中又多了一丝笑意。
“忆安哥哥见着你来了,精神都要好上许多了,可见清霜妹妹更招人喜欢呢。”
闻言,柳忆安的脸瞬间变红,佑白不曾想自己的随口一言竟有这等威力。
见有下人来寻,佑白略便走了。剩柳忆安和清霜两人,他们二人话本来就少,屋里的气氛渐冷。
清霜找不到话头,正欲起身走时,却被柳忆安叫住。
“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
清霜打开食盒,将那从云中楼买来的金桔蜜饯拿了出来,说道。
“听下人说你有些咳,吃的药又苦。就想着给你带些金桔蜜饯……就是不知你爱不爱吃。”
“自是喜欢的,就算我不喜欢也会吃完。”
柳忆安想也没想,在床上忽然挺直了身子说道。
清霜没说什么笑了笑。
柳忆安见她不说话,可始终含着一抹笑意在唇间,心中倒是比吃了蜜饯还甜。
柳锦仪来时便见这两人言笑晏晏,再一看柳忆安的精神比上午来看他时好了不少。
她咳了几声才进到了房中,清霜本想说两句话便退下让他们母子好好独处说些体己话。
可柳锦仪却一把拉住了她。
“你这丫头,几日不见你人影,好不容易今日见着了,跟我和忆安说说你在忙些什么呢,我也让佑青搭把手帮一帮。”
“我那些事,都是小打小闹的。”
这便是拒绝了。
柳锦仪也不再为难,让她自忙去。
……屋内熏香袅袅,日光从门窗中透出,冉冉悠然的样子。
柳锦仪看了看那食盒,拿起里面的金桔蜜饯尝了尝,笑道。
“我儿真是长大了口味也变了,以前不爱吃的蜜饯也开始吃了。”
柳忆安有些慌乱,又故作坦然道。
“阿娘又在笑我,我吃几个,开开胃,应该没什么害处。”
说着便盖上了食盒。
柳锦仪见自家儿子这局促样,有些想笑。
“阿娘也觉着这金桔蜜饯好吃,尝着应是云中楼的,现在去买一份怕是没卖的了。你不爱吃,不如给我了。”
柳忆安向来脸皮薄,此时他不敢随便说些什么,憋红了脸。
柳锦仪却继续拿他调侃道。
“我儿倒是真害了病,清霜一来,我儿就时常害那赤色红脸病,关公是因为气的,我儿又是为何啊?”
“……阿娘!”
柳忆安觉着柳锦仪定是猜中了自己心中之事,白白被取笑捉弄了一番,心中有些烦闷。
他看向自己母亲,见她笑个不停,也不阻挠,心中燃起了几分期待。
柳锦仪见他一双眼巴巴望着自己,只好像小时候一样,摸了摸他的头。
“阿娘,我不是小孩儿了……”
柳忆安颇为无奈,每次有个什么病痛,柳锦仪总是这般,他知阿娘一个人将他们几个兄弟姊妹拉扯长大颇为不易,每每生病,他比阿娘都要急,她摸着他的头,他有些莫名的难过又有些……难为情。
“忆安长大了,都有喜欢的女娘了。”
柳锦仪目光渺渺,她想到了若干年前,自己也曾动了这颗凡心,时光荏苒,她甚至都快忘了那人的模样,却始终记得那时那刻的那颗心扑腾得让她觉得,她像是得了某种绝症……
那病症名为一寸相思。
柳忆安不知该从何说起,他相信阿娘能明白他所想的一切。
阿娘你说,她瞧着如何?
她……是我心上之人,你说,她到底知不知道?
柳忆安终于明白,那些焦躁,那些不安,那些嫉妒……到底从何而来。从望向她的第一眼开始,他便开始了无数次的印证之路,最后在一次次的对视,一次次的对话中终于确认了自己的无药可救。
哪有什么原因?
有的人,从第一眼开始,你便明白了。
这是命,逃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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