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嬷嬷惊奇万分,那日过后,清霜竟也不哭不闹了,日日坐在屋子里,该吃饭吃饭,无事就看看书,听话乖巧得很。
她忍不住问起柳锦柔那日究竟对她说了些什么。
柳锦柔笑道,她只不过告诉了她,堂亲叔侄结为连理坏了自古以来的通婚规矩。
吴嬷嬷暗想道,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么,还用得着说?
柳锦柔笑了笑,这世间所有的事并非要亲力亲为才能做成,有的事,几句言语就能让所有人为我所用,只是太多人并不能领悟其中的好处。
若她也理解不了,那就说明,她只能是一颗当棋子的命了。
屋外刮着冷风,阴沉的天气仿佛使得屋里两人间的气氛也低到了谷点。
张溪云听闻那人要见自己时,只能不情不愿地来了端王府中。
见她今日打扮得大方得体,倒是有了几分庶女该有的风范,心中却莫名生出了一丝厌恶。
又见她行礼,动作笨拙而僵硬,低头叉手的样子毫无大家风范。果不其然,这些里子的东西岂是一日两日就能学会的?
一个养在宅子外面父母都不肯要的女子,娶进家门只会辱没了王府名声。
张溪云冷眼看着她。
清霜见他一言不发便也不急于开口说话,他眼神中如何都遮盖不住的厌恶,倒使她对待会儿要说的话自信了几分。
张溪云想着她将自己找来,却又端着架子一言不发,终于隐忍不住怒气开口了。
“姑娘费劲心思差人将我找来,就是为了对我行礼的?若是要行礼,等你进了家门,日日都可对着我行礼……不过也对,我平时极忙,也未必能日日见到我。”
这话,是在说她进府后怕是只有守活寡的命了。
清霜面无表情道:“王爷北斗之尊,靖王府乃高门大户,我一无名无姓小娘子,高攀不起。”
张溪云见她似对自己的这番话颇为不满,念她年纪尚小,又退让了一步:“姑娘不必与我置气。”
“我辱没了王爷的名声,王爷对我置气也是应该的。只是王爷不想娶我,我也不想嫁你。”
张溪云越听越想发笑,女子注重名声,一夜良宵这种事对他一个男子而言,怕是一桩美谈,哪辱没了名声?
听她说不想嫁给自己,张溪云倒是多了几分兴趣。
“我嫁给王爷,只有弊处而无丝毫的好处。”
张溪云“哦”了一声,似乎对她要说的东西颇感兴趣。
“我若进了靖王府,便会被当成棋子监控王爷的一举一动,就算再如何防,也总会有些风声被我知晓。退一万步而言,就算我不当这小人,可威逼利诱下,说不定王爷没说过的话在我这里也会变成我与王爷之间的床帏之语,小打小闹倒还好,可若是惹上些大麻烦便不好了。”
张溪云何尝不知其中的利害,只是这桩婚事是张启年定下的,他又能怎么拒绝?
“我实不明白你那日为何出此下策?何苦刺得一只玉足鲜血淋漓?如今不想嫁了,倒又来难为我了?”
张溪云冷哼了一声,表达了他的不满。
清霜闻言愣了很久,只觉得此人实在恶劣,看来自己那时的窘态,他怕是都全然看在了眼里。
那突然醒来将她吓了一跳怕也是故意而为之的。而这时说破又是为何?难道是为了看她难堪?可这时说出她爬上他的床不过是为了解开当时的难,岂不是过河拆桥……
清霜心一横闭上眼,努力挤出了几滴泪,睁开眼泫然欲泣地看着他。
“叔父……我乃一女子,实在是有诸多的不得已,若叔父对我有怨恨,我……我……”
张溪云皱了皱眉,这又是什么招数?美人计?以退为进?还是为了说开误会让自己更快地接纳她?
“船到桥头自然直,如今我们不应该往前看吗?想想怎么解决才是真。”
张溪云点了点头,忽而有些汗颜,自己来时便带着一番怨气,直到刚才见她哭了才将怨气放下,此时终于恢复了平和的心态,倒真是不如眼前的女子心智清醒啊。
张溪云忽而叹了口气:“可我也有拒绝不了的理由……”
清霜拿起桌上的信与狐裘,交到了张溪云手中:“烦请王爷将此信与狐裘交给宫中的那位贵人。”
“清霜不愿意嫁,任谁问起,我都不愿意违背人伦嫁给自己的叔父,这便足够了。”
张溪云离去时,才觉得这一趟来得不亏。
王城繁华永盛,可那浮云之下的深潭,青青浩浩不见底,暗流涌动,半点不由人。
马车上晃晃悠悠,张溪云拆开了信,只见信上写着寥寥几字。
吾不从,要以镜破玉碎。
他忽而笑了起来。
小小女娘,年纪轻轻却在这各方势力前利用了能利用的一切去斡旋。
说到底这件事是陛下碍于贵人的情面让他不得已而为之的。
若她不明不白地应下,那三方也都无话可说,什么叔侄不叔侄的,明面上不过是柳家女嫁给一个王爷,也算是一桩好姻缘了,可正是因为她摆出了堂亲叔侄不通婚的宗法来,又摆明一个宁死不嫁的态度,就算是贵人一腔情愿的想法,在宗法礼教和她的意愿面前,陛下也会再次权衡,怕就怕她日后将这些话对外人乱说一通,丢了宗法礼教事小,坏了皇室脸面事大。
用自己的性命作矢,用宗法礼教作盾,最后将皇室脸面撕开来摆到了皇帝的面前,任君选择。
张溪云只听见车外的晚风呼啦啦的激荡个不平。
那宫中金枝玉叶的贵人见到信时随手便碎了一个杯盏,底下的宫女跪了一片。
霎时间,只觉气急攻心,她为了此事所做的诸多努力竟一下子成了个空。
镜破玉碎……她不就是认准了自己奈何不了她吗!
这个女儿甚是忤逆!
她已是许久没尝到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了,气得将那杯盏连摔了好几个。
长乐宫少了几个杯盏,却让永春宫的主子们乐开了怀。
崔盈满听说长乐宫中的那位贵人气急败坏,乐得甚至多吃了两个玫瑰酥饼。
崔萦怀看在眼里,却只是无精打采地回到自己的屋中。
“娘娘,是不是身子不适,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身旁的婢女看着自家主子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只觉得奇怪。
按理来说,永春宫和长乐宫是死对头,皇后崔盈满和李容华向来水火不容。
自家主子是崔盈满的妹妹,再怎么着,长乐宫没好事,也就是永春宫的好事,是崔家的好事。
更何况,宫里那位贵人向来说话做事都是端着一副做派,温柔贤淑的模样都被她给演全了,如今气得摔了杯盏,为何自己的主子还不畅快一番?
“一出好戏,主角却换了人,有什么可乐的?”崔萦怀无奈地笑了笑。
崔萦怀目光渺远,可疲惫感却从眼底爬了上来。
“我那傻姐姐只知道仇者痛,亲者快,她却不知道很多事情只能釜底抽薪,要想彻底废了那一锅沸水,需要抽掉那木头,还得灭掉那把长燃的火。”
婢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崔萦怀真是有些累了,布了这么多年的局,就这样被破得稀碎,更令人无奈的是,这局不是李容华自身足够智慧破掉的,而是各方争斗后形成的残局。
她本以为,只要让李容华行差踏错一步,她便无路可走了,可现在看来,还是不够。
半年以来,西域巫祝的名声传遍了王城,人们皆信服巫祝的神力,那女巫祝使千百年来祭坛上未燃过的天火燃了起来,她踏过火海依然面不改色,她双手一挥便能使人起死回生,她一来永春宫皇后娘娘的头疼便立马好了。
但崔萦怀知道,天火能燃起来只是因为提前放了大量的火折子,风一吹自然就燃起了熊熊大火;那火海也只是一种民间的戏法;就连起死回生也只是一出戏……
天下人都信了,长乐宫中的那位,也信了。
李容华见到巫祝的第一面,只觉得那老婆子神神叨叨的,她瞎了一只眼,相传是因为见到了神仙,神仙便夺走了她的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混沌不堪,仿佛什么也看不清,但是这老婆子手脚又十分灵活,她转着法器,口中念念有词。
她本将信将疑,而那巫祝开口的第一句便切中了她多年以来的心中所愿。
多年来她都未得子嗣,虽然一直未对谁说过,就连对皇帝陛下自己也都只是称随缘便好,但李容华心中知晓,只有一个孩子才能保住她长久的尊荣。
巫祝又一语便说中了她曾有一女,李容华便更是不得不信了。她以为这样的秘事,没有多少人知道。
但她却不知那春熙巷的府宅中早已安插了多个崔家的眼线,那些重金聘请的教习师傅早已将她那女儿将养得平庸无奇。
而她女儿最为亲近的婢女忍冬,不过也是崔家众多眼线中的一个。
巫祝预言,此女有皇后之命。李容华辗转反侧了半月,而后才下定了决心将她女儿送入宫中。
崔萦怀心中想着,李容华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将她女儿嫁于当今的太子殿下,要么将她女儿送入宫中。
他们都清楚皇帝陛下身体康健,太子殿下要想登基怕是要些时日了,更何况他那女儿身份不堪,要想当上太子妃谈何容易。
所以李容华其实只有一个选择。
李容华若送她女儿入宫,有违人伦,崔萦怀知晓当今的陛下虽荒唐过一次,但是绝不会荒唐第二次。
即使皇帝陛下淫逸,妻女共事一夫,也难免会心生怨怼,何况她那女儿还年幼,进宫来只会是拖累,不会对永春宫,对崔家有任何的威胁。
更妙的是若前朝有人知晓,只怕那奏章折子就要堆满文德殿了,口水唾沫会让这位注重名声的皇帝陛下在百年基业和祸国美人中不得不作出选择,而那答案,其实人人都清楚,都明白。
崔萦怀却从未想过,会出了那日的乱子,这就好比棋子从棋盘上掉落了,又该如何让对方继续下一手呢?
“那巫祝年纪大了,给阿爹说一声,找人好好送她老人家吧。”
崔萦怀面无表情地舍掉了眼前的这盘残棋。
这宫里岁月漫漫,大不了我们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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