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生蒙楚,蔹蔓于野。
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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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匏有苦叶,济有深涉……深则厉,浅则揭。”
月下青梅煮酒,清透的衣摆好似绽放的玉兰花,单薄的广袖摇曳生姿,藕色手臂轻轻抬落,步履轻盈如燕。
“雍雍鸣雁,旭日始旦。士如归妻,迨冰未泮。”
玉佩禁步系着青色宫绦,玉簪滑落,黑发如瀑,萦绕着淡淡的花香,浅粉色的指甲折一支玉兰,绾在发间,雨音初歇。
廊外吹来一阵风,裙摆绽放,纷纷雨丝连成斜线,一抹耀眼的红色从枇杷叶下跑了过来,“笃笃笃”敲了几声房门,无人应答。
摆在廊下的瓷器发出独特的旋律,兰花掌小指弯曲,探出袖口,玉娘抬腿下腰,裙如雾霭,宫绦垂地。
“玉娘可在?”
少女的声线隔绝在木门外,玉娘闻声忙跑下台阶,撑起水墨风油纸伞,掰动门闩,一张脸清冷宁静,眉间一点红宛若观音现世,田麦月看得痴了,雨滴落在牛皮纸上,染深了颜色,这才发现伞面早已倾斜下来,挡住外面的风风雨雨。
“这么晚了,姐姐怎么……”
田麦月拍了拍身上的雨水,屋内烛火通明,看起来暖暖的,她从怀里拿出热乎乎的酥饼,放下桌上。
“东十三刚烙好的,想着你应该也没吃东西,特意来尝尝,可巧,我在门外听得痴了,何时下雨都不知道……”
田麦月继续说道:“感觉蛮凄凉的,是什么曲子?”
“《诗经》改的唱词,姐姐喝些酒水暖暖身子,屋内有干净衣服。”玉娘关门的手轻轻一顿,没有栓上门。
“我闻着茶汤倒是香气扑鼻……小雨不急着换,快尝酥饼,凉了就腻了!”
“好~”
她简单拢了拢头发,搭在左肩,坐在田麦月对面,拿起了尚有余温的酥饼,咬了一小口。
“嗯……外皮又酥又香……里面的是苏子么?还放了糖。”
“我们那儿是这个吃法……”田麦月把胳膊搭在桌面上,好奇地撑着下巴,“诶?你们这儿是怎样的?”
玉娘倒了杯茉莉花茶,双手推送到田麦月手边:“乌远镇这边是腌制些玫瑰花酱,早些年,山那边……甜水村爱用些酸刺果,熬煮成酱,颜色也好看,酸酸甜甜,大抵外面的人吃不惯,自家做的也少了。”
“甜水村……听起来像个世外桃源呢!”
玉娘垂眸,手腕的镯子磕碰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个村子的由来……据说是百年前的一场干旱,天神的一滴眼泪落在干涸的河床上,使那里重新焕发生机,水流清澈到……可以看见河底究竟有什么,稍微深一点的河里,金红色的鲤鱼能长到手臂长,就连岸边的草啊,割来熬汤都是清甜的……”
田麦月兴奋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去看看?”
玉娘端起茶杯摇了摇头:“传闻那里发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触怒了天神,引来天火,如今也就只剩下一片废墟了吧……我也有十年没有出去看看了。”
浓郁的茶汤落下一片竹叶,失神的瞳孔漾出涟漪。
“太可惜了。”田麦月有些迷糊,撑太阳穴晃了晃头,“这帮神仙真是个小气鬼……怎么突然这般困……”
玉娘扶着她的胳膊,轻声道:“许是近日太忙了,小心台阶……”
玉娘扶着她到床上歇下,解开了幔帐,轻声道:“今夜便住这屋吧……我还有些草药没有归类,先去隔壁了。”
说罢便吹熄了烛火,合上房门。
“呕……咳咳咳……”玉娘捂着胸口,瞥了一眼昏暗的屋子,呢喃道,“不过是吃了些点心……还是不行么?”
……
“姐姐莫动,很快便好了。”
石黛描眉,美人眉间微蹙,抬眸间,顾盼神飞。
“第一次画,好紧张。”
田麦月捏着裙摆,有些手足无措。
“第一次见姐姐,簪了一株相思子。”
“害!寨子里野花野草多了去,天天换着花样儿编花环,那天我下山,发现好几个犄角旮旯都能钻出来好几个地痞流氓,我怕寡不敌众,打架的时候谁敢动我,我就摘一个扔他们嘴里,毒不死他们!”
“姐姐底子好,天然去雕饰,但我还是觉得,明艳大气更适合你。”
玉娘拾起簪花,依次放在她发髻旁比照,铜镜里,好一桩镜花水月。
“簪花芍药,唇脂……就它吧,很衬气色。”
“上次见你披了件红斗篷,但你的橱柜里,却没有鲜艳的衣裙。”
田麦月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额间花钿栩栩如生,通身气派,倒有几分贵女的气质。
玉娘选了个质朴点的耳饰,白玉打磨得光亮,衬得肤白似雪:“阿粟陪我染的布料,山峦湖海,格外喜欢。”
“双髻金钗是不是更好些?”
“金钗一支足矣,也不会喧宾夺主。”
“你说得对。”田麦月端坐身形,冷不丁被眼前一幕惊掉下巴,“哇,这还是我么?!”
“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玉娘~你这双巧手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田麦月有意调侃:“诶?玉娘……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啊?男人女人?你看我行吗?”
“行啊。”玉娘淡淡一笑,“我喜欢……真诚的人,姐姐呢?”
田麦月闻着胭脂盒:“我可没有喜欢的。”
“哦?宋少侠呢?青梅竹马……也不错哦。”玉娘歪着头,反将一军。
没来由的感觉,像一匹狼,贴脸盯着她,田麦月慢慢扣上盒子:“要说我的青梅竹马……还真不是他,他在十年前,就走了。”
玉娘垂眸,为她整理裙摆:“原来田姐姐也有烦心事。”
“不说这个了,我近日新做了条丁香色的襦裙,你换上陪我同去,好不好?”
“好啊。”
“簪支玉兰花,就换成螺钿花钗吧,新买的,你试试。”
“好~”
田麦月拿着簪子把玩,无意间翻到了枇杷发簪,乍一看还以为是真的枇杷,她惊喜道:“好漂亮……”
“姐姐喜欢,便送你。”玉娘挽着发髻,“自己做的小玩意儿,琉璃的。”
田麦月小心翼翼地放回匣子:“你一定费了很多心力,用东十三的话来说,这简直是‘艺术品’,我有头上这几支就足够了。”
“只是……”田麦月蹙眉道,“你平时里酿得青梅酒最好喝,大家都以为你喜欢青梅呢……”
玉娘为她梳头发,轻轻笑道:“许是……师兄喜欢青梅吧……快瞧,可还喜欢?”
“喜欢!”田麦月拉着她的衣袖,两人同框,一喜一忧。
乌远镇的迎新晚宴热闹喧嚣,茶果铺、朱钗铺、汤面摊……人头攒动参与入围考核的穿越者,主神任务暂停实施,透明面板映着绚烂的烟火……
古街两侧灯火通明,水中涟漪映着萤火虫的影子,琵琶乐曲悠扬动听。
脚腕金铃清脆悦耳,烛火泣泪,柳腰舞动,水葱似的手指轻捻,仿佛捏着一根无形的丝线,旋转的裙摆成了精致的绣品。
橘猫趴在红绸上,粉嫩的爪垫踩着芍药花刺绣,忽然爪下一滑,爪尖弹出,挂在轻飘飘的绸带上,引来一阵惊呼。
“丧彪,我接着你!”
钟长空抱着电脑在绸带下挑准时机。
看样子他得计算一下自由落体的速率。
琵琶乐曲已达**,臂钏滑落,玉娘拽着红绸荡出鲤鱼般的弧度,揽过瑟瑟发抖的橘猫稳稳落在花鼓上。
皓腕轻摇,金铃碰撞,金色的纱幔绕在腰间,琉璃枇杷栩栩如生,玉娘腰肢轻盈,像一只雨燕,轻踩花鼓,琵琶傍身。
“好!”
“精彩绝伦,美不胜收啊!”
“当真是深藏不漏啊!”
玉娘捋顺猫毛,灯光骤灭,仅留在台中央一方鼓乐,耳畔坠子轻碰,似又听见了环佩之声。
“嗯?师兄……你回来了?”
精致的妆容难掩喜悦之色,怀中橘猫嗅到了熟悉的味道,爪尖跃跃欲试。
“清漪。”来人一袭靛蓝色飞鹰装扮,走路带风,放缓了声音,“你瘦了。”
玉娘移开视线,怀里的橘猫“喵喵”叫唤。
“我带了新鲜海鱼,去寻二叔。”上官冬朗戳着丧彪的额头,故意引开它。
丧彪睁圆了眼睛,打着呼噜,小短腿漂移着溜出门外。
“你怎么回来了?”
“你忘了,我也是主考官。”
上官长身孑立,像一座玉雕。
“呔!吃我一扫帚。”谢二叔抡起扫把直奔命门,“想不到吧,我是刺客!”
上官冬朗轻松躲过:“二叔,过节呢,别打打杀杀的。”
谢二叔死的鼻子都歪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退一边儿去,当心我用笤帚疙瘩拍懵你!”
玉娘笑着拿下二叔的扫把:“二叔,今日过节,先看节目吧……”
谢二叔瞪了上官冬朗一眼,拽着玉娘大摇大摆地离开:“哼!我们走……”
东街的羊肉汤饼热气腾腾,青绿色的栏杆间隔着草药香包,南街的花卉撒着水,随风旋转的风车摊铺下围满了孩子,在九分饱食肆的拥簇下,红灯笼挂满乡间街道,喜庆的华光投影在平静的湖面上。
一碗热腾腾的羊汤下肚,谢二叔擦了擦胡子道:“天底下的男人,都是披着羊皮的狼,不是啥好东西……嗷,听话,咱少搭理他,对……咱不搭理他。”
玉娘噗嗤一笑:“二叔对他的意见还是很大。”
“那当然。”谢二叔夹了点小菜放进嘴里,“小姑娘即便要找也要找些才华出众、人品好的才行,你看他,无父无母也就罢了,要房没房、要地没地、要车没车,整个儿一‘三无’产品,除了相貌还凑合,你看他,还有案底啊……我都查明白了!”
谢二叔拔高了音量:“妖奴司出来的,那是啥啊,说好听了是刺客,说不好听那就是走狗!呸!净干缺德事儿能得好吗?”
玉娘“嘘”了一声,揉着他的胳膊道:“二叔,不是那样的……您小点声。”
“这孩子,咋还执迷不悟呢!”谢二叔不知从哪里掏了一把瓜子,便嗑瓜子边说,“你三姑姥姥家的娘舅……他家姑娘,典型的例子,年轻的时候碰上一个诈骗犯,哎呦,啥都给人家了,是轿子也卖了,房子也卖了,给人家填赌债的窟窿,肚子还搞大了,一个人在大雪天,活生生饿死在破庙里……这就是恋爱脑的下场!”
玉娘缓缓起身,捏着帕子道:“二叔说的我都明白……您醉了。”
“放……放空气!”谢二叔端了端自己的碗,“我刚喝的羊汤,吃的泡馍,那顶天儿算是……晕碳了……”
“Let's dance,we are all sharpshooters!Hunted a big wild board,Carrying it on the shouldder becomes powerful and powerful!”
宋盏诚啃了根黄瓜,系统屏幕是这样理解这段英文歌的:
【让我们跳舞,我们都是神枪手,狩猎得到一头大野猪,抗在肩上变得力大无穷】
“艾米勒这家伙,抗什么大野猪……寨子里那帮野猪还让他养出感情来了……”
也对,毕竟都快养成家猪了,看样子在这个世界他过得还挺开心的。
他趴在花墙上登高,很快到了下一场演出,映入眼帘的身披玄色衣袍的男子,眉宇间带了几分病气,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乌远镇的少东家。
少东家坐在台下花丛旁,手里拿着扇子,扇面上画着一株兰花,天气虽热,但已近深夜,他便合上了扇子。
台上唱着婺剧《包公探阴山》的曲目,讲的是善恶到头终有报。
……
“看样子,你平日没少欺负他们……”玉娘垂眸,看向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波澜,“主考官大人,要比试一番么?”
“好。”上官握着剑柄,径直抛给她。
玉娘抬手接剑,长袖飞舞,穿云破空,挽起的剑花银浪翻涌,锋芒刺眼。
上官偏过头,避开擦面而过的剑锋,刀刃向侧上方挑起,螺旋的刀影摩擦出火星,长腿横掠,袭向她左肩。
玉娘以柔克刚,削减他袭来的力道,借着他的力,弹出几丈高,衣袂飘摇,宛若绽放的玉兰花,穿透他的身影,背对着他收剑入鞘。
“承让。”
一截断发飘在眼前,被他偷偷攥在掌心,上官似被困在某段回忆里,语调放缓了许多:
“多年不见,剑法精进了不少。”
……
考核结束后的清闲日子,玉娘正在收拾医书,忽然传来敲门声,她整理好裙摆,放下册子款款走近木门,取下门闩。
月上柳梢,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宽大的斗篷携了一阵冷气。
淡绿色的裙摆被突如其来的怪风吹得贴紧了肌肤,一双含情眼调皮得很,柳眉上挑,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当是谁,原来是上官公子……”玉娘打趣道,“忙了小半月才瞧见影子,莫非金屋藏娇,舍不得回来啦?”
她的尾音略往上翘,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
上官冬朗面容冷峻,宽大的肩膀遮住门前光亮,他抿着薄唇,嗓音清冷:“阿玉,我……”
“欸——定是做了亏心事,你每次这样,都会用拇指磨挲袖口上的玉石扣子。”玉娘抓起他冰冷的手,放在掌心,为他取暖。
上官冬朗宽大的手掌覆上水嫩的手背,眼神炽热:“我、带……带回来……”
发钗珠串叮当作响,玉娘理着他的袍子,被这悦耳的清脆声音吸引,她抓紧上官东朗的肩膀,踮起脚去看他身后藏了什么。
“诶!让我瞧瞧……是不是又偷偷带了香酥糕……”她身形一闪,捉到一截顺滑的布料,一位豆蔻少女羞红了脸,捏着帕子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并没有臆想中肉眼可见的失望。
“姐姐……”乔乐衫仙福了福身子,嗓音软软的。
“莫、莫要误会,她是我,在、在丧尸口下……救、救的一只花妖,同……话本里,讲的……不一样。”
上官冬朗握着她的手,态度诚恳。
玉娘噗嗤一笑,抽出手,用指尖戳了戳他的额头:“你什么样我不清楚么?”
转身双手托着乔乐仙的袖子,笑盈盈道:“我倒认为妹妹是仙子下凡,金光附体,摊上摆些时新珠花,不如同去,也好命人收拾屋子,就住我隔壁如何?”
乔乐仙笑得甜:“好啊,只是让姐姐破费了……晚些尝尝我做的糕点罢,不然我会过意不去的。”
“妹妹的手艺一定令人刮目相看,我也算有口福了。”玉娘挽着乔乐仙的胳膊,回头朝着愣住的上官冬朗道,“钱袋。”
一袋银子稳稳落在掌心,玉娘捏着钱袋子,头也不回地离开。
上官冬朗摸不着头脑,站在门外目送她们:“不、不是剖……妖丹么……”
手里的刀刃扎进门框,他俯身抱起柜子里的被褥,开始一个人的忙碌,嘴里直犯嘀咕:“养……养个,祖宗。”
话虽这么说,唇角的笑意却没压下去。
灯花璀璨,清冷的风吹在发梢。
珠花摊子光华璀璨,玉娘拿起一支海棠花发簪,乔乐仙道:“姐姐,我喜欢它。”
“很衬你。”
玉娘笑着戴在乔乐仙的发髻上。
乔乐仙摸着冰冷的琉璃,试探性询问道:“倘若我喜欢他,姐姐也会让给我么?”
“姐姐不会让的吧,毕竟……你应该很失望。”
玉娘深吸一口气,温柔地抚摸了她的鬓角:“不得不承认,他挑的……倒是很对我的胃口。”
“乔妹妹……好男儿很多,为什么一定是他呢?”
玉娘握着她的衣袖,雪白柔软的手指小心翼翼诶覆上她的脖子,那双温柔的眼睛,此刻却说不上的威严,乔乐仙的手一顿,好像摸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瞳孔震惊。
“你……你是……”
话音未落,正在买羊肉泡馍的上官冬朗大步流星地将玉娘拽了过去,望着那张女子般柔美的五官,终是狠不下心,只得低声问道:
“我、带……带了别人回来,你,不恼?莫非……看上了,这……柔弱花妖?”
玉娘瞧他这副模样,不由得轻笑出声:“度量大些,我只是觉得妹妹人好,也想说点你的坏话。”
“我……我差点以为,我……们之间的婚约,于你,而言……都不作数……”
肉眼可见的失落,像一只被抛弃的大狗狗。
“我喜欢你。”少女藏在心底的心事,她红着脸,深情地望着他,“我们的感情,还作数。”
上官冬朗的眼睛瞬间发光,笑着去蹭她的掌心。
“不过……我想在成婚前,去结界外面看一看。”
“外面有的,乌远镇都有,出去干什么?”上官冬朗握着她冰冷的手,“乖乖在这里待着,所有的一切我来安排。”
“可我想出去……”
手被人紧紧握住,随时可以掰断手指,她静静的,不再言语。
“外面很乱……我不骗你。”上官冬朗像摸猫一样,抚摸她的发丝,“婚后,我陪你一起去。”
“嗯……”
1.葛生蒙楚,蔹蔓于野。
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出自诗经《葛生》是一首四言悼亡诗
2.“匏有苦叶,济有深涉。深则厉,浅则揭。”……“雍雍鸣雁,旭日始旦。士如归妻,迨冰未泮。”
——出自诗经《匏有苦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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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乘鱼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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