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云间快步追上,无所谓地笑笑:“我在想,若杀生必遭报应,那么因果循环间,杀戮永难止息,报应就是无休止的。”
“因果轮回自有定数。他人造下的孽,当然要自食其果。”景幽佳狐疑地看他,上船前嘟囔道,“你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
于云间自言自语道:“鬼害人,人害鬼,也算因果。”
“你俩嘀咕什么呢?”独朽从船舱探头。
于云间又问:“你认为因果能怎么破?”
独朽思索片刻说:“要有外力介入吧?”
“一切因果早由天定,当你以为破解轮回时,实则仍是命中注定。”周无亦立于船头,背手说道。
景幽佳又默默地拿出了令牌。剿灭怨鬼?说到底不过是个可怜人。但王然害命无数,即便入了地府也难以轮回,不得不除。
一事一了,一债一偿。
独朽望向周无亦:“你待如何?”
周无亦道:“鬼必要除。”
“之后呢?”
“前因后果,已非我管辖。”
“也是啊。”
船桨一划,舟速渐缓。船夫抬了抬斗笠,开口问道:“几位是道长吗?”
“啊?”独朽一怔。
船夫叹道:“近来啊,我总觉得海中不太平,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每行至此处,就觉得胸闷难耐。敢问道长,这里可是有鬼物作祟?”
景幽佳闻言一抬头,盯住了船夫。她竟然忘了,船夫日日摆渡两地,定然见过什么。
“方才那位妇人,你可认得?”
船夫立即道:“认得啊。上月她与一位公子带着一位姑娘乘我的船来过小门镇。”
景幽佳追问道:“那姑娘你可认得?”
船夫摇头:“这却不认得。我常年泊船在此,把客人送到小门镇就离开了,很少进去。”
细雨初歇,草编屋檐挂着水珠。皎洁的月光映照着水滴,一道身影飘忽而过,随即几道黑影贴墙紧随。
“尽量别受伤。”白小九小声提醒。
黄色的符纸悬空浮动着,忽而阴风掠过,符纸应声碎裂,化作齑粉消散了。
周无亦瞬间警觉,立于最前方的他眸色一沉,说道:“她走了。”
于云间说道:“看来她并不愿意和我们交手。”
独朽狐疑:“她连符纸都不怕,还怕和我们交手?”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都不无道理。
王然不愿意纠缠,想必是有更要紧的事。而那件事是什么,不言自明。
周无亦仰望夜空,说道:“月重天。”
每逢此夜,月轮分裂,双月交叠。夜本属阴,双月残影重合,正是阴气最盛之时。
怨鬼择此夜复仇,早已经算计妥当。她怨念深重,加之月重天阴气加持,连周无亦都不敢断言能否阻止得了她。
一则是她为复仇而来,二则若今夜不除她,无人能保证她不再害人。
怨鬼执念至深,即便入了地府也无□□回,终究会魂飞魄散。
草屋前怨气缭绕,透过窗户,苟小奄奄一息卧在榻上,王然静立在床前。她垂眸整理好仪容,俨然一位清秀姑娘。
王然发间的木簪上隐隐透着血痕,她一身素白,披肩的长发遮掩住了她的双手,细看才能发现指甲缝里的干血。
无人可见的角度,王然歪下头,懵懂地望着榻上的人,仿佛仍是那个生活清苦却心思纯粹的姑娘。
两行血泪滑落,她就这般静立良久。
此刻她在想什么?他又在想什么?
“她这是做什么?”独朽弯腰问道。
周无亦半蹲在窗边,瞥了他一眼:“等她动手,我们就冲。”
“所以她想做什么?”狼十二眯眼细观着。
于云间眼中蓝光渐消,已经将一切尽收眼底。
“可惜。”
“可惜什么?”独朽追问。
景幽佳突然说道:“她要动手了。”
众人目光齐聚,只见王然俯身,背在身后的手有些发颤,缓缓覆上苟小紧闭的双眼。
静夜中,她沙哑的嗓音不大,也不小:“你还是不知悔改。”她语带哽咽,似在自言自语,“你可曾爱过我?可惜……我再也听不到答案了。”
紧接着,她空出的手扼向了苟小的脖子,声音大了起来:“我恨你,我恨你……我爱你……我……我真的恨透了你!”
血泪滴落苟小面颊,他有所察觉睁开双眼,露出了惊恐的眼神。
王然怔住,眼神忽而温柔,转瞬又化作狠厉,周身的怨气瞬间暴涨。
“苟小,你为何这般待我?我如此深爱着你,为何你要……为何为何为何???”
她的尖啸声很大,刺得独朽和于云间捂住耳朵。原本僵卧的苟小也爆发出了最后的力气推开她,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屋。
“救命!救命啊!”苟小一不小心被门槛绊倒,惊恐万状间,瞥见了墙边的周无亦等人。
“侠士救命!求你们救我!”
人常说,将死之人会回光返照,苟小怕是已经到了尽头。
下一刻,王然足不点地飘出门外,脸上血痕未干。她回首,对于云间咧开了一抹诡笑。涂着胭脂的红唇,在夜色中格外瘆人,邻家鸡犬惊吠不休。
苟小连滚带爬扑向周无亦,喊道:“道长救救我!救……”
话音戛然而止,他的腿被王然拽住,整个人被带到了半空。眼看苟小就要被摔下,周无亦甩出三张符纸,悬在了王然的上下前方。
“臭道士,你竟如此不仁!”王然狠狠地剜了一眼周无亦,面前的符文突然脱离纸面,化作了金光。
“啊!!!”王然一声惨叫坠地,苟小侥幸摔在她身上,连滚带爬又抱住了周无亦的腿脚:“道长,救我!救我!”
“片刻工夫,你喊了八次救命。”于云间侧目冷嗤,“你既然这么贪生,当初何必作恶?”
苟小语塞:“我……!”
于云间转望王然,问道:“你已经杀了那老鸨?”
王然怨毒的目光扫视着众人,闻言勾起嘴角:“不错!我已经扒了她的皮,下一个就轮到他了。”
于云间伸手制止王然,又问:“等等,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你为何要杀了那位说书先生?”
王然冷哼道:“他是小莲杀的,你们不是已经捉住她了?”
独朽看于云间问,他也有一事不解:“我想知道,他们是如何害你的?”
狼十二看向苟小:“到现在这个地步,你难道还想隐瞒不成?”
景幽佳静观苟小难以启齿的模样,心下响起蛇王的嗤笑:“畏首畏尾之徒,也敢害人性命。”
苟小不语,只是哀求地望着周无亦,却对上了他冰冷的眼神。
“你不敢说?好,那我来说!”王然双眼血丝密布,用指尖指着他,“当日你骗我离家,信誓旦旦说只要我写信与父亲诀别,你便带我远走高飞。可你是如何待我的!?”
苟小羞愧地垂下头,王然字字泣血,刺痛的却是自己的心。
“你把我迷晕,卖给了村汉!原来你想远走高飞的不是我,是她……”凄凉的话语字字锥心,王然每忆起往昔,便又痛彻心扉。
“可我竟然还傻傻以为,你是在考验我的真心……直到……”
直到她拼命反抗意图不轨的买主,买主寻来了苟小。苟小假意安抚她,说会回来接她……只要她暂且忍耐就好。
她不是痴儿,又岂会不知?她知他变了心,知他的欺骗,更知道这对狗男女罪该万死。
可她舍得吗?她不舍得。
本想既然如此,那不如归家……她真的后悔了,她想爹爹了。
逃亡那日,苟小三人追到了船上。三人争执期间,她落下了海,又拼命挣扎。她还没同爹爹道别,她现在只想活下去,什么都可以不要!
可是黑心的老鸨怕她报官,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王然含冤难雪,故而恨透了天下的负心人,立誓要杀尽薄情郎。
“拿命来!”她瞬间飞到苟小面前,死死地掐住他的脖子。
周无亦看到苟小奄奄一息,指间的符纸还没贴上去,狼十二无声息地挡在他面前,问道:“你现在杀了他,可想过旁人会迁怒你的父亲?世人不知内情,你又待如何?”
王然指节一松,僵在原地。是了,她被仇恨蒙蔽着双眼,忘了爹爹。
她死了没关系,可村里的人都深知她与苟小的仇怨,如果此时他死了,人们肯定会说厉鬼报仇。届时她的爹爹,要被旁人如何看待?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铿锵之声:“然然别怕!杀了他,爹永远在你身后!”
王父迈过门槛,目光坚毅。他的然然受的苦,他全都听见了!
苟小听闻此言面如死灰,吓得当场没了气息。世间恩怨皆因果,种恶因者食恶果。
王然看着掌中渐冷的躯体,缓缓松开了手。
“爹,是孩儿不孝,不该听信了浪子的谎言。”她背过脸,长发掩住身形,不愿父亲看见自己这般模样。
“是爹对不起你!是爹没护好你啊!”王父捶胸顿足,悲愤难抑。
突然,他醒悟般望向周无亦等人:“求诸位莫伤我女儿,老朽给你们跪下了!”
未及他跪倒,王然身形摇晃,小声地说:“爹,我不会死在任何人手里……谁都不能……”
她张开双臂仰望星空,发现月色竟然能这么美丽。
“闺女!闺女!”
皎皎的月光下,王然周身怨气慢慢平息,她缓缓转头,流下了一行血泪。
“女儿此生未负世人,唯独亏欠爹爹,只能……”
她很想说,来世再报养育恩,却又一笑。
“多谢爹爹的养育之恩……”
在王父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她消散在月华之下。最后的泪水化作清透水珠,流到地上。
王父扑上前去,只拥住了一片虚空。
“她……”狼十二搂着白小九,沉默下来。
令牌字样金光一闪——恶鬼已除。
众人默默地陪伴着王父,直至双月重合。
她未曾伤害他们。
不知这是幸,或不幸。
善恶是非,谁又能真正分清?
那一刻,可有人会后悔?
她会永远恨他,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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