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然消散后,她的父亲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他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恍惚间又看见女儿刚出生时,那般小小一团落在他怀里的模样。
而今,他什么也没能抓住,再也寻不回他的女儿了。
“她娘生她时难产走了。我这么个糙老汉,一把屎一把尿把她拉扯大,实在不容易。”
老人低着头,语气异常平静,没有哭喊,没有撕心裂肺,只是低低地诉说着。
“这孩子从小就比旁人懂事,我每日砍柴,赚几个铜板供她读书。她总是早早回来帮我拾柴火……我原以为,日子就能这么过下去。”
老汉长长叹了口气,忽然抬头望向月亮,继续说:“从前我还想着,若我哪天要走,定得先给她寻个好人家,这才对得起她娘。到那时我才能安心闭眼,去下面见她娘。”
他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衣上灰尘,蹒跚走到门前。推开木门时,他顿了顿:“如今,我倒是没脸去见她娘喽。”说完这句,他走进屋内,木门吱呀合上,寂静夜色里只剩蝈蝈鸣叫。
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院子里几人静立无言,谁也没有先开口。景幽佳仰起脸,觉得今夜月光格外刺眼,不由抬手一遮。
四下一片沉寂,连一向欢快的却火雀也安静地停在周无亦肩头。周无亦抬眸深深望了眼窗棂,目光掠过于云间等人,终是转身离去。
“道士,这就要走?”
独朽打破了沉默。周无亦脚步微顿,侧首一点:“后会有期。”
老汉家徒四壁,院里除了柴火只剩一柄斧头,还有个小小的米缸。屋内烛火被点燃,景幽佳望着那点微光轻声道:“我们去看看岚依吧,或许她需要帮忙。”
“好。大家任务地点相距不远,她既是诛花妖,应当就在前面林中。”于云间接话。
白小九点头:“那我和十二郎先回客栈等你们,之后再一同前往天行城。”
“好。”景幽佳应道。狼十二默默动了动耳朵,心下惋惜那些糯米蜡烛算是白准备了。
众人正欲离开,白小九仍一步三回头地望向屋内。狼十二轻揽她肩膀安慰:“其实王然也算帮了些姑娘逃脱苦海。她们有手有脚,做什么不能糊口?何须委身风尘。王然惩治负心人,也算是……替天行道。小九莫要难过了,她现在不是化作星辰了么?”
屋内老汉坐在炕头,虽耳背,狼十二的话却字字清晰地落进他心里。
“闺女啊,你变成星星了……”
蝉鸣如沸,林间的打斗声渐息。岚依指诀紧扣,口诀默诵,只差最后一步就能施法。她与这花妖周旋了数日,此妖狡黠异常,在这片森林里如鱼得水,遁形无影。
这两日,她全凭土灵根感应妖藤的气息,才能勉强跟上花妖逃窜的路线。花妖每次潜逃,她都会用法术在地下筑起一面屏障,断其去路。如今四周看似林木依旧,地底早已经被土灵之力层层封锁了。
岚依缓步前行,警惕四顾。忽然身后一声巨响,花妖破土而出,一瞬间血盆大口迎面扑来。
“地道天地!”岚依大喝一声,土墙应声而起,挡住了花妖的猛击。花妖见偷袭不成,想再遁地,却被疾驰而来的赤银一剑划伤了根茎。
“赤银,回来!”
赤银在空中一个旋身,闻声飞回独朽手中。岚依面露喜色,快步迎上:“你们怎么来了?”
景幽佳浅笑:“任务刚了,我想着你就在近处,便过来看看你是否需要帮助。”
“太好了!”岚依说道,“我与这花妖周旋了多日,它实在狡猾得紧,单凭我一人真是擒不住。如今有你们相助,定能顺利完成任务了。”
于云间挑眉一笑:“你就这般笃定,我们一来便能成事?”
“自然笃定了。”岚依笑得眉眼弯弯,说道,“你们连那般难缠的怨鬼都能降服,区区花妖岂在话下?求求你们啦,快帮帮我嘛~”
“好说。”景幽佳颔首,腕间一转,蛇骨剑便现于掌中。岚依不由惊叹,随即凝神施术,清喝了一声:“地道天地,起!”
地面一震,岚依先前埋于地底的土墙轰然升起,花妖再无藏身之处,被迫现出了身形。
但是花妖高约丈许,墨绿藤蔓在周围盘旋,花瓣中央生着密密麻麻的利齿。
“小心。”景幽佳提醒道。
花妖忽然舒展开了枝叶,万千花瓣如雪纷扬。香气氤氲缭绕,岚依一时恍惚,忘了结印。
“凝神。”
景幽佳的声音清泠如玉,她用蛇骨剑划出了一道碧色的弧光,剑气过处,纷扬的花瓣骤然枯萎,化作成墨色灰烬。
花妖顿时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地面裂开了无数个缝隙,虬结的根须破土而出,直直向着他们飞来。
“让开!”独朽挥剑迎上,赤银剑气流转,将袭来的根须都尽数斩断了。于云间的手上凝聚出火焰,眼眸蓝光一闪,瞬间飞到花妖背后,火焰顺着它断口的蔓延灼烧下去。
岚依这才回神,双掌合十默念,地面应声隆起,土石缠绕花妖而上,把它牢牢禁锢住了。
“就是现在。”
景幽佳眸光一凛,左臂的毒素蔓延在蛇骨剑上,她轻功一跃,剑锋没入的刹那,花妖的妖力如潮水般退去,花枝迅速枯萎凋零,化作成一地的尘埃。
岚依大吃一惊,她曾经料想过景幽佳或许实力不俗,却万万没料到对方的手段如此惊人,转瞬之间便将花妖诛灭了。
她指着满地残灰,瞠目结舌道:“你……你这未免……太厉害了些。”
景幽佳抬手蹭了蹭鼻尖,略显局促地笑了笑:“小事一桩,不值一提。”
便在此时,岚依袖中忽然一烫,她取出令牌,上面的字符流转着光芒——花妖伏诛,任务已成。
下一刻,一只信鸽振翅而来,轻巧地落在景幽佳臂上。她取下信笺,神色凝重地望向岚依,低声道:“他让我们回去一趟。”
“谁?”岚依尚在茫然,于云间却认出这是师父的手笔。他侧首与独朽说了两句,对方颔首,背剑转身,悄然离去。
“他……”岚依欲言又止。景幽佳取出自己的令牌递给她,语气恳切:“岚依,烦请你将令牌带回,禀告师尊任务已了。只是我们家中突生急事,不得不暂缓归期,待事了,我们自会回山复命。”
“啊……好。”岚依仍有些恍惚,未及细问,景幽佳与于云间已经转身离去,留她一人怔立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岚依将令牌收进行囊里,刚转身就察觉到身后的妖力。她蓦然回首,一枚妖丹静静地悬浮在半空。
独朽正啃着桃子四下张望,他着实未曾料到,景幽佳和于云间竟然居住在这等奇境里——领城。
光影交错,几道飞影掠过,碧空如洗,数条飞龙舒展翱翔。四周行走着诸多他从未见过的兽人,形态各异,却皆安然自处。
他正看得入神,一道稚嫩急促的呼喊陡然响起:“啊啊啊啊!快躲开!快躲开!!”
“……?”其余四人早已经闪到一旁,独朽却愣在原地。视线中,一只熊猫脚踩大缸,顺着斜坡疾滚而下,沿途撞翻了很多杂物,它口中仍不停嚷嚷:“那只黑猫!快躲开啊!!”
“砰”的一声闷响,伴随一句“靠!”,被啃了几口的桃子滚落在地。独朽被大缸带着一路翻滚,直到缸体撞上墙壁。
他昏昏沉沉地扶正斗笠,怒斥道:“你有病吧!”独朽一把推开坐在他身上的小熊猫,于云间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
“笑屁啊!”独朽哀怨道,扶着墙站起身,揉着发胀的额角,这一撞着实不轻。小熊猫挠了挠头,歉然道:“对不住啊,大哥哥!”
于云间含笑走近,问道:“什么事儿,这么匆忙?”
小熊猫眼眶一红,委屈道:“近日城中水源不知何故变得污浊不堪,许多兽人饮后都染上了怪病,大家只得去城外远处取水了。”
景幽佳瞥向碎裂的水缸,一片水渍漫延地面。她俯身,用手沾了一滴水,蹙眉道:“这水也有问题。”
“什么?”小熊猫难以置信,“怎么会?难道城外的水源也遭污染了?”
于云间狐疑道:“且慢……你说被污染?城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具体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几日前城中水源忽然变得涩口,树爷爷说海洋生出大变故,以致水质异变。”
领城之中浮岛星罗棋布,城中央悬着一株巨大红花,盛放如霞,花中流淌的能量凝成红色光罩,将整座城池笼罩着。
独朽生于双生林,鹿神曾经为他讲述过世间万物,却独独未提过此等之物,他不由问道:“那是什么?”
领城是于云间与景幽佳的故土,外人罕至,他更是闻所未闻。景幽佳解释道:“那是花灵之主,城中花族的聚居之地。”
于云间接话:“领城向来海纳百川,凡不愿囿于本族者,都会来这里安居。”
独朽正听得入神,一股压迫感骤然降临,巨大黑影笼罩而下。光影之中,一双棱角分明的翅膀豁然展开。
“呦,于云间!?”
一条白鳞飞龙缓缓收拢双翼,见于云间似是十分欣喜。
“白萧?”于云间一怔。
白萧朗声大笑,确认没认错人,当即化为人形,张开双臂将他紧紧抱住:“好久不见!”
他松开手,目光转向景幽佳。于云间咳了一声:“今时不同往日,男女有别啊,你可不要再像以前大大咧咧的。”
“咱们这儿只分雌雄。”
“那也不行。”
“有什么不成的,你把我当外人?”
“不行就是不行。”
“你……”白萧扭头不想再争执,这才注意到独朽,他诧异道,“这黑猫是谁?”
“我?”独朽指向自己。
“呃……”小熊猫适时插话,“白哥哥,城外水源也被污染了。”
白萧闻言,笑容顿敛,急道:“正好,你们快去寻鹰师父推演一番,也好从根源解决此事。”
“推演?”白小九疑惑。
“正是,他们师……”白萧转头对上狼十二的视线,心下暗惊,兔与狼竟然可以在一起?
领城深处,一位看似年迈的老人斜倚摇椅,悠然品茶。而于云间的呼唤,打破了这份宁静:“师父!”
鹰师父懒洋洋地睁开一眼,复又闭上,直到脚步声近前,方将手中茶盏递向于云间。
景幽佳落座一旁,调侃道:“师父倒是清闲自在。”
鹰师父素爱热茶,于云间运火温盏,茶香愈发馥郁。鹰师父接过暖茶,缓声道:“海族生变。”
“海族?”景幽佳蹙眉。
鹰师父意味深长道:“海王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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