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青蔓。
大家都这么叫我。我和古藤妈妈住在一起，后来，和陌阙哥哥住在一起。
陌阙哥哥很好。他的味道很干净，像下雨后森林里最清澈的溪水，虽然有时候带着一点点……苦味？像是被太阳晒得太久的草药。他的眼睛，一只被布蒙着，另一只是很好看的绿色，比我的藤蔓还要绿，深深的，安安静静的。他说话很少，动作总是轻轻的，好像怕碰碎了什么。他保护大家，保护营地，也保护我。靠近他的时候，古藤妈妈都会很开心，枝叶会微微摇晃，说他的气息能让疲惫的土地安稳下来。
但是陌阙哥哥好像总是很累，身上总是带着看不见的伤。尤其是他右耳垂上那个亮晶晶的绿色小石头碎掉之后，他好像更累了，有时候坐在那里，就像要融化在阴影里一样。
然后，就是于鹤?。
我一开始……很怕他。
他的味道好凶！像烧焦的木头，像铁锈，还有……血。很浓很浓的血的味道。他的眼睛是红色的，看人的时候像要把人吃掉。他说话总是很大声，动不动就发脾气，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随时会撞破围栏的可怕野兽。他走过的地方，连最顽强的野草都不敢抬头。
他老是欺负陌阙哥哥！
我偷偷看到过，他半夜爬到陌阙哥哥的床上，像八爪鱼一样把人紧紧抱住，陌阙哥哥明明都喘不过气了！我还看到他硬给陌阙哥哥灌那种闻起来就很苦的药，陌阙哥哥不想喝，他就捏哥哥的下巴！还有，他给哥哥起奇怪的外号，叫“小雀”，明明哥哥是那么厉害、那么稳重的人！
我很生气，用藤蔓偷偷绊过他，虽然每次都被他轻易躲开，还会被他用那双红眼睛瞪一下，吓得我赶紧把藤蔓缩回来。
可是……慢慢的，我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当于鹤?靠近的时候，陌阙哥哥身上那种沉重的、快要碎掉的感觉，好像会变轻一点点。虽然哥哥还是会皱眉，还是会说他“混蛋”，但眉头不像一个人时皱得那么紧了。
有一次，陌阙哥哥受了很重很重的伤回来，昏迷不醒，脸色白得像雪。于鹤?守在他旁边，不吃不喝，那双红眼睛里的光凶得吓人，好像谁靠近就要咬谁。但他给哥哥擦脸的动作，却笨拙得……有点可怜。那么大的手，拿着那么小一块布，哆哆嗦嗦的，差点把水弄洒。
还有那次，哥哥的眼睛变了，缠着厚厚的绷带，于鹤?从外面回来，浑身是血，像从地狱里爬出来。他站在门口，不敢进去，就那么看着哥哥，红眼睛里的光像是碎掉的星星，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可他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靠着门框，像一棵快要枯死却还硬撑着的老树。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于鹤?不是不害怕。他害怕失去陌阙哥哥。比我们所有人都害怕。
他的凶，他的大声，他那些气死人的举动，好像……是他唯一懂的，确认哥哥还在的方式。像一只不会撒娇的大狗，只会用脑袋使劲拱你，用牙齿轻轻叼你的衣袖，告诉你它在这里，它需要你。
他们两个人的味道，本来是完全不一样的。陌阙哥哥是清冷的溪水，于鹤?是灼人的烈火。可当他们靠得很近很近的时候，那种焦躁的血腥味会变得平和，那种清冷的苦味会带上一点点……暖意？
像冰凉的泉水浇在烧红的石头上，滋啦一声，冒起带着暖意的白雾。
我看不见他们说的“域”，也听不懂那些复杂的力量。但我能感觉到。当他们在一起时，周围那种让人不安的、紧绷绷的感觉会消失，空气会变得……安稳下来。连我藤蔓尖尖上那总是微微颤动的嫩芽，都会舒展开来。
于鹤?是火，暴烈又危险，会烧伤靠近的一切。可他所有的热量，好像都只想温暖陌阙哥哥那一捧快要冰封的泉水。
陌阙哥哥是水，沉静又脆弱，仿佛随时会干涸。可他所有的温柔和坚韧，似乎也只在面对于鹤?那团烈火时，才会泛起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他们吵架，他们打架，他们一个冷着脸一个红着眼。可当真正的危险来临时，他们总是站在一起，背靠着背，一个化作最坚固的屏障，一个变成最锋利的刀刃。
那次，他们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回来，两个人都像死过了一遍。于鹤?背着陌阙哥哥，走得摇摇晃晃，却一步都不肯让别人帮忙。他把哥哥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自己就瘫坐在旁边地上，靠着床沿睡着了，手还死死攥着哥哥的一片衣角。
我偷偷用藤蔓探过去，想给哥哥输送一点点生机。
于鹤?即使在睡梦中，也立刻惊觉，红眼睛猛地睁开，像护食的野兽。但在看到是我，看到我的藤蔓是伸向陌阙哥哥时，他眼底的凶光又慢慢熄灭了，甚至……往旁边让开了一点点，默许了我的靠近。
那一刻，我突然就不怕他了。
他只是……太害怕失去了。害怕到用全身的刺对着世界，唯独把最柔软的腹部，暴露给了那个叫陌阙的人。
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天空的颜色变得正常了，虽然还是灰蒙蒙的，但不再有那些可怕的紫红色。营地里的大家，脸上也开始有了笑容。
于鹤?好像没那么暴躁了。虽然还是臭着脸，说话还是不好听，但他会按时回来吃饭，受伤了会乖乖让医疗兵包扎（虽然过程里会骂骂咧咧）。他看陌阙哥哥的眼神，也不再是那种快要烧起来的疯狂，而是变成了一种……沉甸甸的、像吃饱了的野兽晒太阳一样的慵懒和专注。
陌阙哥哥呢，还是话不多，但偶尔，在于鹤?又做了什么蠢事（比如试图用他那只知道毁灭的力量去生火结果把锅炸了）时，我会看到哥哥嘴角，有那么一丝丝，比羽毛还轻的，上扬的弧度。
今天阳光很好，我坐在古藤妈妈下面，看着他们。
于鹤?大大咧咧地躺在不远处一块石头上晒太阳，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陌阙哥哥就坐在他旁边的矮凳上，手里拿着一块干净的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那柄从不离身的短刃。阳光洒在哥哥束起的长发上，洒在于鹤?放松的眉眼上。
很安静。
只有风吹过藤蔓的声音，和于鹤?平稳的呼吸声。
我的藤蔓轻轻摇曳着，感受着阳光的温暖，也感受着从那两个人身上散发出的、一种奇异的、让人安心的平衡。
火还在燃烧，水还在流淌。
但他们在一起。
这样就很好。
我想，古藤妈妈也会这么觉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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