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麻雀。用那个总是冷着脸、但手心里却很暖和的高大两脚兽（后来我知道他叫于鹤初）的话来说，是只“灰扑扑、叽叽喳喳”的小东西。
我的世界很简单。曾经是天空、树林和能填饱肚子的草籽。后来世界变得可怕，天空是奇怪的颜色，空气里带着怪味，很多同伴都不见了。我拼命地飞，躲开那些长得丑极了、还会咬同类的大家伙（他们叫虫族），直到累得再也飞不动，掉在了一堆散发着难闻气味的甲壳残骸里。
然后，我就被捡到了。
那个叫于鹤初的两脚兽，手指硬硬的，捏得我有点疼，但他没有伤害我。他把我带到了一个有很多两脚兽的地方（他们叫它“磐石”营地），带到了另一个两脚兽面前。
这个两脚兽不一样。他很好看，有长长的、像黑夜一样的头发，束在脑后。他只有一只露出来的眼睛，颜色像雨后最嫩的叶子（他们叫他陌阙）。他碰我的时候，手指很轻，很凉，眼神里有一种我很久没在其他两脚兽眼里看到过的、软软的东西。我喜欢他。
于鹤初叫他“小雀”。
我不明白，我才是雀，他那么大一只。但于鹤初每次这么叫，那个好看的两脚兽就会有点不高兴，虽然他很少说出来，可我能感觉到空气会变凉一点点。真奇怪。
于鹤初用干草给我编了个窝，就在他们那个小小的、到处是缝隙的石头房子里。他找来的米粒有点硬，但能活命。那个好看的两脚兽（陌阙）偶尔会用手指蘸点清水滴到我嘴边。
晚上，他们两个两脚兽会睡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有时候，于鹤初会突然靠陌阙很近，把他圈在怀里。陌阙一开始会有点僵硬，但不会推开。我能感觉到，当于鹤初靠近时，陌阙身上那种总是隐隐约约存在的、让我羽毛都想耷拉下去的疲惫和寒意，会消散一些。而于鹤初身上那股让我有点害怕的、像火烧又像刀子一样锋利的气息，也会变得平和。
我们三个，就这么在这个小小的角落里，互相取暖。
后来，发生了很多可怕的事情。
营地外面经常传来巨响和嘶吼。陌阙出去的时间越来越长，回来时身上的血腥味和那种冰冷的疲惫感也越来越重。有一次，他昏迷了好久，于鹤初守着他，几乎不吃不睡，身上的气息暴躁得像要炸开，连我都不敢大声叫。
再后来，于鹤初也带着一身可怕的伤回来，他们两个都倒下了。那段时间，石头房子里的气氛沉重得让我几乎不敢呼吸。于鹤初有时候会无意识地攥着陌阙的手，很用力，像是怕他消失。陌阙醒来后，看于鹤初的眼神也变了，里面多了些我看不懂的、很深的东西。
我依旧每天在草窝里跳来跳去，吃着他们偶尔记得投喂的米粒。我知道自己很弱小，帮不上什么忙。但我总觉得，我待在这里，偶尔叫两声，或许能让他们在忙碌和痛苦之余，瞥见一点微不足道的、属于正常世界的生机。
直到那天。
天地仿佛都翻覆了。一种无法形容的、让灵魂都在颤抖的威压笼罩下来，比我见过的所有虫族和灾难都要可怕。营地乱成一团，于鹤初和陌阙一起冲了出去，再回来时，陌阙……好像不一样了。
他左眼蒙上了新的绷带，气息变得很深，很静，像结了冰的湖。但当他看向于鹤初，看向营地时，那冰层下又有我看不懂的火焰在烧。于鹤初守着他，几乎是寸步不离，眼神里的东西比以前更沉，更固执。
他们似乎打赢了最艰难的一仗，但也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天气渐渐没那么冷了（后来听说，是那个叫“渊寂”的可怕东西消失了），营地开始缓慢地恢复生机。
有一天，阳光很好。我扑棱着翅膀，在石头房子里有限的空间里飞了两圈，落在于鹤初随手放在角落的一个破瓦罐边缘，梳理着羽毛。
于鹤初靠在墙边，正笨手笨脚地试图给陌阙换药。陌阙安静地坐着，任由他动作，偶尔因为碰到伤口而微微蹙眉。
“别动！”于鹤初语气还是那么凶，但动作却放得很轻。
我“啾”地叫了一声，像是在给他鼓劲，又像是在提醒他轻点。
于鹤初闻声，血红的眼睛瞥了我一眼，嘟囔道：“吵死了，小雀崽。”
陌阙也微微偏过头，用那只露出来的、翠绿色的右眼看向我，苍白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
阳光透过门帘的缝隙，照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于鹤初换好药，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陌阙身边坐下，两人靠着同一面墙壁，肩膀挨着肩膀。他没有像以前那样强行把陌阙搂过去，只是安静地靠着。
陌阙也没有排斥，甚至微微向他那边倾斜了一点，闭上了眼睛，像是睡着了。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我们三个（或许算上我）细微的呼吸声。
我看着他们，突然扑棱一下翅膀，飞到了陌阙曲起的膝盖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蜷缩起来。这里的布料很软，还有他身上那种淡淡的、干净又好闻的味道。
于鹤初挑了挑眉，似乎想说什么，但看着陌阙安静的睡颜，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伸出他那根总是有点脏兮兮、带着伤疤的手指，极其轻地、碰了碰我背上的羽毛。
哼，算你识相。
我缩了缩脖子，安心地闭上了眼。
外面也许还有很多危险，这个世界依旧残酷。
但在这个小小的石头房子里，在这个由一只麻雀和两个别扭又强大的两脚兽组成的、奇特的“家”里，此刻，只有阳光、宁静，和一丝来之不易的、名为“希望”的温暖。
这就够了。
我只是一只小麻雀。
我见证了毁灭，也见证了守护。
而现在，我只想在这个安全的角落里，晒着太阳，打个盹儿。
“啾。”
忘了，还有个藤蔓精老是喜欢把我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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