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庚宇撒了谎。
刚才自己明明是特意绕去云潇楼下。
没什么正当理由——只是这几天她没来店里,鬼使神差地,他想着碰碰运气,看她会不会恰巧出现。
然后她真的出现了。
街灯刚亮,她逆着光走来,他竟有些恍神。
那一刻,他的心情像唱针悄然落在一张久违的黑胶上,轻轻地,流畅地,愉快地转了起来。
言庚宇回到唱片店,刚把门关上,嘴角就忍不住上扬。
她——竟然是当年的学妹。
那个拿着录音笔采访他的女生。
那时言庚宇高二,头发比现在短,说话爱呛人。
那曾是他最“叛逆”的一段时光,疯狂迷恋摇滚,耳机里全是歌词反叛、音墙厚重、鼓点凶狠的歌。
人生中为数不多的翘课,都是为了第一时间去唱片店抢新发的专辑。
当时言庚宇最大的梦想,就是以后能开一家唱片店。每天泡在唱片和音响之间,选歌、换碟——简直不能更幸福。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这个梦想,十几年后竟成真了。
此刻言庚宇站在吧台边,扫了一眼店里熟悉的陈设,心里泛起淡淡的成就感。
想起当时那个校园广播的采访,云潇问他最喜欢什么音乐。他毫不犹豫地列了一长串——林肯公园、绿日、涅槃、玛丽莲·曼森……
言庚宇忽然一愣,眉头微挑。
玛丽莲·曼森?
她第一次来店里时,买的也是玛丽莲·曼森的唱片。
难道……是因为那时他推荐过?
他低头笑了笑,又摇了摇头:怎么可能,自己未免也太自作多情。她大概早忘了那场采访的内容,否则之前怎么会没认出他来?
可心里,还是升起一股说不清的暖意。像某盘老卡带的B面,意外流出熟悉的旋律。
—————
耳机压在粉色头发上,Alan此时正在电音区整理。他余光瞥见老板进门,脸上是从没见过的表情变化。
先是一抹轻笑,像 Lo-fi 里柔和的采样;接着摇头叹气,好似 Techno 里戛然而止的空拍;最后嘴角再度上扬,如同渐渐推升的低音线,一点点涨上来,想止也止不住。
Alan默默摘下耳机,眨了眨眼:
“不会吧……平时云淡风轻的老板,今天的表情比我昨晚听的 Live Set 还丰富。”
一边把黑胶归位,Alan一边在心里默念:
“请让这状态保持下去,
老板开心,店不倒闭,
我还能每天蹭音乐和啤酒。”
这时,言庚宇的手机响了一声。
低头一看 ——
是云潇!
她发来一张照片—— 是他写的那张歌单,上面细细写了每首的注释,还标记着她没听过的几首,有的只写了“喜欢旋律”、"节奏特别",有的标注了惊叹号,尤其在窦唯那首旁边甚至写了三个惊叹号。
最后那一首旁边她画了个笑脸。正是那首,他临时起意换掉的最后一曲。
言庚宇忍不住笑了出来。
唱片架后的Alan看在眼里,更加疑惑:“不会吧,老板居然盯着手机傻笑......什么情况?”
几分钟后,他又听到言庚宇在吧台轻轻敲击手机,像是在回信息。脸上笑意没退,整个人都被温柔包裹着。
Alan默默从架柜后探出头观察——
他从没见过老板这样。
今天的言庚宇仿佛听见某条次低音不动声色地贴着脊柱滑过,一时缓不过神来。
——————
晚风微凉,云潇打开公寓的门。
脱下外套的那一刻,她还是没忍住笑了。
竟然真的是他!
当年的校队守门员,喜欢摇滚乐,眼睛很好看的学长。
年少时,她曾短暂地喜欢过他。那时的言庚宇阳光、自信,带着点桀骜;可那种喜欢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随着她离开学校、移民海外,悄然落幕。
而现在,她居然再次遇见了他。
云潇站在客厅发了几秒呆,才反应过来自己想的出神。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起泡酒,默默捂了捂发热的脸颊,又倒了一杯给自己降温。
初夏的夜,余热犹在。窗外蝉声断续,她的内心似乎也因这场重逢悄然升温。
这些年,自己习惯了漂泊。城市换了又换,朋友遇了又散,感情也有过几段,最后都没能走得太远。
她一直认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一期一会”——每一段相遇都值得珍惜,也注定会别离。
从没想过,世界会在某个不经意的转角,把从前的人重新带回她眼前。
那人变了,气质比以前更沉稳、克制,甚至有些忧郁,以至于她一直没认出来。
这些年,他都经历了什么?
云潇靠在沙发背上,目光发散,感觉心里冒出一连串问题。
喝了口酒,她轻轻呼了口气。
“算了。”她喃喃自语,“别想太多。”
可思绪却不受控,不断回放那天深夜她在唱片店门外看到的画面。
再遇见又怎样,他有他的生活,她也不会在此久留。
重逢,不过是另一场分别的前奏。
起泡酒的气泡似乎也冒进了心里,轻轻发酵,情绪一层层泛起。
视线扫过书架,一张老CD封面映入眼帘——孙燕姿的专辑《我要的幸福》。
户外绿色背景,白衣少女站在风中,发丝被吹乱,神情洒脱自然。
忽然想起那个夏天,耳机里放着孙燕姿,她坐在操场边看球队训练。她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追随那个站在球门前的少年。
耳边仿佛响起那首熟悉的旋律:
“一点点你的微笑
已经让我觉得温暖
……
但还是要相信
相信感觉
相信简单”
云潇忽然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轻盈,仿佛收到从旧时光传递来的鼓舞。
她拿起手机,翻出那张自己认真标注过的歌单,拍了张照,发了过去。
对,就像那首歌唱的那样——
简单一点,随心一点。
几秒后,短信提示音响起。
屏幕上跳出他的回复:
“周六晚上有个Livehouse的演出,有空一起去吗?”
她没有犹豫,回复的干脆:
“好,周六见。”
———————
晚上八点半,藏在一排灰砖老屋之间是一座Livehouse—— 精卫填海,门前挂着冷白的工业灯管,像一颗钉子,钉在城东这片安静的街区。
星期六晚上,门口人不少,有人抽烟,有人低头刷手机,有人在等待同伴。低频鼓点透过铁门传出来,一下下,像心跳。
言庚宇站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看了一眼时间,又看了看那扇喷着红漆涂鸦的旧铁门。
他等的人,还没来。
云潇穿着黑色上衣和牛仔短裤,夏夜的晚风轻柔,吹拂她披散的长发。
她穿过灯光、走过街道,像是Jim Jarmusch镜头里的人——特立独行,自由恣意。
言庚宇望着她,眼神一瞬没收回来,像看见某种他始终在寻找的生活姿态。
“等很久了吗?”云潇走到他面前。
“没有,刚到。”言庚宇笑着答,没说实话。
两人走了进去。
场馆内空间不大,早已被人潮塞满。地面是毛坯水泥,空气混着酒精和音响的躁动。
“今晚这支乐队你熟?”她踮脚凑近问他。
“认识主唱。”
他们各自点了杯酒,挤进舞台右侧的位置。塑料杯里的液体在手中冒着气泡。
灯光猛然亮起,一束蓝白追光扫过观众,低音吉他轰然响起,鼓点砸下——音乐涌入,全场沸腾。
两人站在人群中,被声音包围。
云潇侧头说了几句,他听不太清,只看见她嘴角微扬,眼里闪着光。
言庚宇笑着点头,回了句什么,也同样被音浪吞没。
他们索性不再说话,只用眼神交流,像是一首只有他们听得懂的歌。
言庚宇很久没有来Livehouse了。
这么吵、这么闷、这么没有边界的地方,他本以为早已不适合自己。
可现在,云潇就站在身边,手握酒杯,身体跟着节奏起伏,眼睛在光影中闪烁,毫无保留地沉浸在现场音乐里。
他望着她,忽然有点羡慕。那是一种他曾以为自己也拥有过、却早已遗忘的状态————
纯粹、自由、无需解释。
————
一首歌刚落,台上灯光收了一下,乐队主唱吉他背在身后,缓步上前,拿起麦克风。
人群欢呼,空气中浮着酒精和肾上腺素的味道。
“今晚感觉好吗?”主唱喊向观众
“好!”台下一片回应,音浪像打在混凝土墙上,又反弹回来。
台上的人咧嘴一笑,语气忽然低了些,像在认真说一个私人的问题。
“有人问过我——你相信永恒吗?”
台下短暂的安静。
然后是几道来自四面八方的大声回应:“信!”“有!”“我信!”
云潇站在原地,抬头望着台上,没有说话。
言庚宇看着她,他相信,但没开口。
主唱扬起手臂,对着麦克风说道:
“下面这首歌,送给所有还相信永恒的人!”
吉他声猛地切入,像泼出去的油彩,鼓点紧随其后,整个空间再次爆炸。
言庚宇和云潇安静的站在原地,谁也没动。
云潇望着台上的乐队主唱,忽然觉得有点出神。
舞台光影不断扫过人群,有人跳了起来,有人高举酒杯,也有人闭着眼跟着节奏摇晃,人群兴奋躁动地往前涌。
云潇被轻轻推了一下,身体不自觉地靠向言庚宇。
他下意识伸手挡了一下,手臂在云潇身侧停住。
她的手臂轻轻碰到他的。没说话,只是抬头看他一眼。
他也看着她,灯光正好扫过她的睫毛。什么都没说,却像一个很轻的回应。
云潇知道自己不相信“永恒”。
可那一刻,她突然很想相信一次——哪怕只有一首歌的时间。
她轻轻一笑,没说话。他也没有。
他们并肩站着,肩膀贴得不紧,却始终没有再分开。
鼓点一声声砸落,直到尾音渐渐散去,空气里还残留着未落的回响。
云潇抬头望向舞台,眼底闪着光。
言庚宇侧过脸,只静静看了她一瞬。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心里隐隐生出一个念头——
这一刻,或许比永恒更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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