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有一丝光亮的凌晨,我悄无声息的摸回了宿舍楼。塞西尔给我开了门。我疲惫的躺回自己的床,裹紧了被子。
来自被子的虚假温暖包裹了我。过于漫长的一天终于虚假的结束,我闭上眼睛,假装这一切不存在,假装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我和为霜。
这是不可能的。今天,现在,我还在这里。和为霜的距离近乎触手可及。明天,或者后天,或者一个星期之后。我就会离她几百公里。
我不明白为什么,现在不明白,今天不明白,明天也不会明白。我们平常的生活着,忽然有一天战争开始。可是我们连战争为什么开始都不知道。这盲目的战争在我们的眼睛上蒙上黑布,推着我们,强迫我们上前。受伤,流血,牺牲。
惴惴不安的一个星期之后,同样是在一天夜里,几辆卡车秘密的进入。刺耳的口哨声响起,我们开始一个个登上卡车。我们一个挤着一个的坐着,像为霜煮的团成一堆的云吞。恐惧像面包一样不断发酵,扼住了我们的咽喉。我再一次不受控制的想起了为霜,她,她的小楼,她煮的那不加香菜和虾皮的云吞,她情动时我满手的湿腻,她颜色很淡的嘴唇,触碰的时候颤抖了一下。
卡车可能行驶了很远很远。一个又一个小时过去,已经有一些人认命了。她们不在有恐惧的表情和害怕的眼泪,而是变成了漠然。这是对命运的顺从,但是很多时候除了顺从命运人们也别无选择。
“外面好像下雪了。”不知道谁说了一句。
在因为黑暗而颠倒的日夜里,我们来到了一个医院。不是我们演习的时候用的废弃医院,而是一家明显是新建的,正在使用中的医院。里面医生紧张工作,护士井然有序。但是却并没有病人,医生和护士有男有女,有人到中年的,也有非常年轻的,但他们都很紧张。
又过了一个多星期,我们才知道为什么。
那个上午很平常,我们都在房间里。阳光慵懒的洒下来,照的人身上暖融融。我们几乎都要忘记战争已经触手可及。有人在睡觉,有人在打扑克牌。
尖锐的铃声响起的时候,我们没人知道为什么。直到五分钟后,一群血肉模糊的女兵被送进了医院。惨叫声,哀嚎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一瞬间响彻了整个医院。
一种长针一样的尖锐恐怖刺穿了本来平静的人们。没人睡觉了,也没人打扑克牌了。有些人小声的哭叫起来。塞西尔看上去面无血色,梅根几乎已经站不稳了。小部分人冲出了房间,我也是,我确定我在那些被送来的女兵中,看见了一抹不显眼的红色。
到了一楼,我瞬间被惨叫和血色淹没。那些女兵有的没了手脚,有的小半张脸已经成了烂泥,有个女兵身体上有个明显的洞,看上去已经奄奄一息,她的喉咙上也有伤口,好像声带已经坏掉。她甚至无法惨叫。
我一阵眩晕,手颤抖着抚上墙壁支撑自己。刺鼻的血腥味不断地钻入我的鼻子,我有一种想要呕吐的冲动,但是由于我早上什么也没吃,我也吐不出东西。
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可能三分钟,也可能三个小时,我终于勉强能够走动。我颤巍巍的一步步行走着,在走廊里,满目的残破躯体中寻找戴安娜·波特那美丽耀眼的红发。
一条走廊走到了头,我没找到她。
“让一让!”一个医生不耐烦的朝我喊,我赶紧闪身让开。一个病床飞速的被滑到了我身旁,病床上的女兵微微睁着眼睛,身旁放着她的一条腿。两条手臂上都缺了几块肉。勉强能看出是红色的头发被剪得很短很短。
这是戴安娜·波特,一个多星期前的她还是如此的鲜活。现在的她如同一具死去多时的尸体,如果不是她的嘴唇微微抖动,我甚至看不出来她还活着。
她好像看见我了,她睁大了眼睛,手指紧紧抓住了床单。我徒劳的张着嘴,我的声音好像被人偷走了。
“萨布丽娜在我眼前被炸死的。”戴安娜花了不知多少力气才艰难的发出了声音,“当时她就在我附近。有颗炸弹,还是地雷,她飞起来了。我看见她的肚子上有一个大洞,空了,全空了,她肚子里什么内脏都没了。”
不用镜子我也知道我现在面色是如此的惨白,左手的小拇指传来疼痛,指甲好像裂开了,殷红的血液粘腻。戴安娜却还在说下去。
“她在叫,叫的很大声。这时候又有一颗地雷爆炸了。她的两条腿都没有了,我没了一条腿。萨布丽娜又叫了一会儿,就死了。卡罗琳抓住了我,她拖着我一直后退。我们在雪里,那雪是红色的。她拖着我走了一会儿,之后一颗子弹还是别的什么,在她的脸上炸开了。她就倒了下去。我也跌到了。就跌在她的脸旁边。她的脸烂了,我看不出来她的五官。脑浆,血液和她的头骨混合在一起。我拼命想跑,可是我根本就爬不起来。我一直扑腾着,像在案板上的鱼。我想闭眼,可我的眼皮就像被钉住了一样。我闭不上眼,我闭不上眼!”
说道最后一句,戴安娜几乎是在嚎叫,可是在惨叫声此起彼伏的走廊里她的尖叫声好像并不疼痛,也没什么情感。讲完这一切,她似乎筋疲力尽了,她闭上了眼睛。嘴唇甚至不再颤抖。我还愣在原地,我忽然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我感觉我的双手一片粘腻,我低下头去看,两只手上都沾满了红色的人血,再一看,却只不过是我的幻觉。
“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一个尖利,微微发颤的声音从远方传来。过了好久我才意识到原来这句话是对我说的。我立刻站了起来,但我的腿还在发软。于是我重重的跌了下去,摔倒在医院走廊冰冷的瓷砖上。我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又站了起来。
“好的。”我迷茫的喃喃道,“我这就离开。”
不知道如何驱动我的腿的,我回到了楼上。重新打开房间的门,回到我之前待着的那个角落里。阳光还是那么明媚动人,我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你怎么了?”塞西尔走过来,她棕色的眼睛惊恐的瞪着,脸上还有着一些泪痕,看上去她已经哭泣过了。
我恍惚的摇头,这家医院的隔音其实还过得去。楼下的惨叫声到了这里已经小了不少,但那些叫声却好像仍然在我耳边一样。我闭上眼睛是尖叫声,睁开眼睛是一片血红。
扑通一声,塞西尔跌坐在地。她再一次痛哭失声。梅根也哭了起来,陆陆续续的,这里的女兵们开始了不知道第几次哭泣。附近的悲痛压过了稍微远一点的悲痛。我感觉我的意识又回到了我的身体里,又勉强受我控制了。我张开嘴,发现说什么都很虚伪,说什么都只是徒劳无力的安慰。我披上了我的外套,将手揣进了衣兜里。我意外的在右手的口袋里摸到了一张纸,被我卷成了小卷的纸。
是那副我从废弃医院里带来的画。之前我将它拿走,然后就忘记了。我凝望着画上的冰湖,积雪和小楼。画是很长时间之前的画,画的楼里住着的也是很久以前的人。我看见的确实为霜。现在她应该在看书吧。现在是上午,她大概已经将壁炉熄灭了。也许她正慵懒的躺在灰色的软沙发上,身上盖着很厚的被子,手里拿着书,丝毫不管眼睛会不会近视。保持了一会儿这样的姿势,她的胳膊可能会变酸,她看着的书可能会啪嗒一声掉在她的脸上。她大概会惨叫一声,然后像翻烙饼一样将自己翻过来,趴着继续看书。
想着想着,我的嘴角竟然挂上了微笑。我好像将现在的这一切,将来要面对的那一切终于都忘记了。我的眼中终于只剩下了为霜。她长至腰际的黑色头发,她颜色很深的美丽眼睛。
阳光从东到西,医院外的积雪也从洁白变成红色,我说不好那是因为夕阳的红色还是因为今天被搬运过来的伤兵滴落在外的血液。大概两者皆有?
将来我们要上战场的话,我们的血是不是也会让白雪变红?
渐渐的,红色的夕阳也没有了。世界变成了黑色,因为天气晴朗的关系,深蓝色的夜空上还有很多亮晶晶的小星星。女兵们大多哭累了,都已经沉沉的睡去。只剩下我还醒着。那幅画已经被我收了起来,好好的存放到了口袋里。
一片寂静之中,房间的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了。黑暗的房间里透出一丝光亮,一个女人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接着透过来的那一丝光,我看清了她的脸。迈尔斯指挥官走到了塞西尔身边,推醒了她。
“出来一趟。”她小声的说道,塞西尔好像颤了一下,然后她顺从的站了起来,跟着指挥官走出了房间。那扇门又被吱呀一声关上了,房间重新陷入了黑暗。声音轻的没有吵醒任何一个女兵。
我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模糊的想法,我站了起来,已经保持了近十个小时同一姿势的腿早已麻痹。我晃了一下,几乎要摔倒,好歹是扶住墙壁,稳住了。
我悄悄摸到了窗边,今天晚上没有月亮,外面的所有光源都依赖两盏路灯。我耐心的等待着,快要半个小时过去。一辆卡车停在了医院的门口,很快迈尔斯指挥官就和塞西尔一同从医院里出来,塞西尔乘上了卡车。卡车就又隆隆的启动了,几乎是转眼就消失在了没有路灯的夜幕之中。
想法得到证实,我竟然没什么感觉。我又回到了我原先的位置上,恢复原先的姿势坐下。我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的早上,迈尔斯指挥官平静的告诉我们,塞西尔中尉已经被调走。前往其他的重要岗位。女兵中爆发了一阵哭叫。
“凭什么!凭什么是塞西尔被调走!”有个长着雀斑的女兵竟然喊了起来,随后那些女兵们也都开始喊了起来。
“安静!”迈尔斯指挥官声嘶力竭的喊道,“都他妈给我闭嘴。”
终究是做了这么长时间女兵们的教官,只是一瞬间女兵们就全都安静下来。迈尔斯指挥官死气沉沉的眼睛扫视着我们。良久,她才走出了房间。
砰的一声,迈尔斯指挥官很用力的关上了门。我们被关在了死一样的寂静里。
之后的两天,又有几个人被调走。包括之前跟我和塞西尔一起去酒吧里的一个女兵。在第二个人被调走的时候女兵们还都有些反应。第三个,第四个,抗议的声音渐渐减小,一直到女兵们完全沉默。
在最后一个人被调走的第二天,我们都被赶上了卡车。这个时候很多人都不再哭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讥讽的无畏。在最后上车前,迈尔斯指挥官给我们进行了一次讲话。
“我知道你们很害怕。”她平静的说,“我理解你们,因为我也很害怕。因为我们即将上战场,我们要面对他国的士兵和子弹。我们会受伤,残疾,死亡。我们的死亡可能会发生在一瞬间,也可能在漫长的折磨中痛苦的死去。”
迈尔斯指挥官停顿了一下,她灰色的眼睛扫视了一圈我们,才接着讲下去:“但我们是军人。我们当初自愿选择报名,我们经过体检和训练来到这里。我们穿上制服,我们的身后是我们的国家,我们的人民,你们的父母,你们的兄弟。战争的责任不仅仅在你们,而是居住在这个国度上的每一个人。只是你们最早的承担起这份责任,你们的风险相对更大。但这没什么,因为我们是军人。我们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我们都是军人。我们可能都会死在战场上,经历这些可怕的折磨。但无论我多害怕我都会站上前去,可其实并不是因为我穿上这身军装,而是因为我爱我身后的国家。”
长久的沉默,女兵们的表情都发生了变化。我知道至少这一刻,这个演讲所带来的勇气足够支撑这些女兵承担起可能一些本不属于她们的责任。其中一些人会勇敢到死亡,一些人会勇敢到上战场的前一刻。
迈尔斯指挥官离开了,我悄悄的跟了上去。医院的一个角落,迈尔斯指挥官正在那里抽烟。那个角落里有一地烟头。
“消息大范围传播开了吗?”不等迈尔斯指挥官惊讶的问我来干什么,我单刀直入的问道。迈尔斯指挥官的表情迅速黯淡了下去。
“我想还没有。”迈尔斯指挥官颓唐的抽着烟,“这场战争,其实近乎无理取闹。我们,或者他们给出的理由都很······虚无。很多政客未必是为普通人着想的。荒诞的战争其实从来不少见。战争结束后,大量士兵死去,少量政客被刺杀。剩下来的面带微笑握手言和。我想没什么普通人希望打仗。但是有一些人想。士兵应该是屏障,而不是尖刀啊。”
长久的沉默。
“谢谢您。”我说,迈尔斯指挥官点了点头,将抽到只剩尾巴的香烟丢在地上踩灭,随后就离开了。
半个小时后,女兵们集结完毕。一个接着一个的登上了卡车。卡车要去向哪儿没人知道,但谁都知道这些卡车不会开向幸福。
我最后一个登上卡车,就坐在了卡车的最外侧。寒冷,黑暗。医院和路灯飞速后退,转眼就隐没在森林里。卡车的轮胎印记一直蔓延,蔓延。
过去了······我也不知道多长时间。我们被拉到了一个山谷,不是很长,也不是特别深。但是积雪厚实的一层懒散的趴在那里,天空上还掉着几片晃晃悠悠的小雪花。
这里就是我们的战场。卡车将我们放下就走了,一瞬间消失。只留下我们站在这被染白的山谷里,惴惴不安的等待着。
根据随着卡车而来的一个指挥官的说法,我们驻守在山谷的一头,A国的人会从山谷的另一头过来。我们只需要守住。
这规矩实在太过简单,我有一种我们其实还在演习的错觉。但是腰上沉甸甸子弹时刻提醒着我这不是一场被击中就只需离场的演习。
我们做了简单的布防,趴在地上,等待敌军的到来。
天空上的云好像越聚越多了。
措不及防的,一群士兵朝我们冲过来。有两个慌了神的女兵开了枪,当然没中。很快就被身边的同伴提醒,停止了射击。
等到我能看见跑在最前面的那个人靴子是棕色还是黑色的时候,我颤抖着开了枪。子弹打中了,穿过一个人的大腿,那个人跌到了,但很快又爬起来。过了一会儿红色的血慌张的流下来,顺着他的裤子,滴在雪地上。
这个时候我身边有很多人都开枪了,有一些血洒了出来。他们也开枪了,如此迅速,子弹就穿透了一个女兵的身体。她恐惧的睁大了眼睛,惨叫出声,手不自觉地捂上了伤口,但血还是很快把她的手都染红了。
接二连三的,不断的有女兵受伤。惨叫声响彻了我们这边的山谷。运气好的女兵,反应快的女兵,也不由得发起抖。
我意识到我的手也在颤抖,我深吸了一口气,扣动了扳机。子弹穿透了我瞄准的那个人的腹部,他倒下了。我却没什么特殊的感受,除了慌张。但我还是再一次举起了我的枪,然后再一次颤抖着瞄准。
已经有女兵死去了,包括最先受伤的那个人。她们有的失血过多,有的被打穿了内脏或者动脉。她们或者当场死亡,或者痛苦的挣扎了一会儿然后断气。她们身旁的女兵会惊叫着去扶她们倒下的身体,然而很快她们就会惊叫着松开手。有一些回过神来,没那么害怕的会帮死者把眼睛闭上。
渐渐的,靠着我们还过得去的射击技术还有提前做好的掩体。我们竟然逼迫着他们退回去了一些,直到他们退到了山谷的另一头。
女兵们总算振奋了一点士气。当看到那些死去的尸体时,这士气忽然以一种悲愤的心情被提了上来。掩体被更认真的堆好,堆得更加结实。胆大的女兵将死去的人的剩余子弹拿了出来,均分给了我们。虽然很少,但是聊胜于无。
那一边的士兵们还没有动静,我们就靠在掩体旁边稍作休整。我正在全神贯注的检查着枪支,梅根·斯劳德坐在了我身边。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她问我,我望过去,梅根·斯劳德解释道:“其实刚才我们并没占上风,只能算勉强平手。是他们做出渐渐不敌的样子,然后主动退走的。”
我愣了一下,手垂到了雪地上,被冻的一哆嗦。
“我们都知道这背后有别的想法。”梅根低下了头,她的手指几乎是无意识地抓住了地上的雪,随即又松开了,“可说实话我想不出有什么方法能让我们活下来。”
“我们都不知道。”我说,雪越下越大了。小城里会下雪吗?应该不会,毕竟这里与那里相隔几百公里。甚至可能有一千多公里。
“祝我们好运。”梅根喃喃的说道,“希望我们死的别太难看。”她站起来,走掉了。
我继续坐着,雪下啊下啊下。尽管实际上那些士兵再一次杀过来和上一次间隔了好几个小时,我仍然觉得这段时间过的太快了。
子弹杀死了一个人,子弹杀死了又一个人。我们这边的杀了一个那边的士兵,那边的士兵杀了一个我们的女兵。这里是战场。而在我们打的最难解难分的时候,山谷的两边又有许多士兵攀着绳子滑下。我抬起枪射击,死了几个。一枚手榴弹砸了下来。
“砰!”
惊天动地的一声,雪从地上被炸起,恍然间一场雪中有了另外一场雪。我奋力向旁边一躲,但小腿上的肉还是没了一块。肌肉和神经裸露在外的感觉让我几乎想要哭号,血流啊,流啊。我的身旁有一个女兵的半截身子,小半截。一个头,所剩无几的内脏从胸腔里洒了出来,肠子也被炸断了,一只手无力的在雪地上摆动。而不远处是她剩余的躯体。刺耳的惨叫灌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膜。那些士兵已经到达谷底,我拼命站了起来,尽量堂自己忽略小腿上的疼痛。那个女兵的尖叫声停了。
这是肉搏,女兵在肉搏战中不占优势。很快就有一个女兵被划开了脖子,应该是切断了喉管。鲜血喷发,浇了在她附近的一个女兵一身。
那个女兵很快也被杀死了,她的身上中了很多刀。胸口,肩膀,胃,肚子。但还是有些女兵迅速反应过来,投入战斗。毕竟在军营里训练过,勉勉强强还能打一阵。很快又有对方的士兵被手枪击中,躺在雪地上抽搐。
我感到一阵恶心。雪已经变得很肮脏,泥,血,全都混杂在一起。
如果战争扩大,那么那座小城市里,为霜的小楼旁,蓝色情人的门口那里的白雪也会变成这样的脏污吗?如此的肮脏。
不知道是敌方的谁,扔出了手榴弹。又不知道是我们中的谁,也扔出了手榴弹。于是一片爆炸声响起。不断有人被炸飞,残肢断臂洒在山谷的各个角落里。雪阴沉沉的下着,给这些残肢断臂撒盐。不知道会被端去给谁吃。
在我身旁,我看到了那个叫做劳瑞尔的女兵。那个手榴弹在空中爆炸了,于是劳瑞尔的头也被炸成碎末,细细的纷飞在雪里。而好不容易再次站起来的我,又被气浪所推倒,重重的摔在了雪地上。又有一个手榴弹在我身旁炸开。
不知道算不算幸运,我肚子上破了一个洞。很痛,剧痛。但这个洞还没有严重到会让我立即死去的地步。我只是被气浪抛起,然后被丢到了山谷的角落里。我不用再参与厮杀,其实是因为我身上的伤口让我甚至无法从那个角落里爬出来。只能看着他们互相屠杀对方的生命。一刀一刀的,一枪一枪的。
女兵们很快就就全面落了下风。手榴弹一个一个的扔出去,人也一个一个的死。这一切就像一场离奇的梦境一样。疯疯癫癫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睡着了,我心想我可能马上就要死掉了。可是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又醒了,气若游丝。这一场战斗显然已经结束,不远处的雪地上横七竖八全都是尸体。大多数是女兵。
毫无疑问,这一场战斗我们输的很彻底。
我想尝试站起来,当然也是徒劳。一刹那间我明白虽然我醒了,但我不会活着回去的。我的身体,我的命运不允许我活着回去。
在我的身边不远,我看到了梅根·斯劳德的尸体。她的尸体还算完整,只是中了几刀。鲜血早已被冻成了红冰。她的眼睛大睁着,瞳孔微微收缩。我伸了伸胳膊,发现胳膊还能动,而且我能够到她。于是我伸出手将她的眼睛闭上了。她死去的表情就看着稍微柔和了一些。一些。
我最后一次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两手费力地伸进我的衣服口袋里。我一只手摸到了那副被我卷成卷的小画。另一只手摸到了小半盒香烟。
香烟是我离开的时候为霜给我的,是那天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抽的那一盒。
我抽出一根香烟,放进嘴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没有打火机,点不燃。
雪还在下,下的很大,很大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听,大概一直下到将我埋葬吧。我将被葬在雪里。
我应该是又看见为霜了,她在那里,二楼的小阳台上。蓝色的丝绸睡裙被夜风吹的飘起来,还有她的长头发。她的香烟燃起,那一点橙红色看上去格外醒目。
“你在干什么?”
蠢问题,我低低的笑了起来。我的头发已经开始洁冰碴了。
“抽烟。”
明明是个蠢问题,但她还是回答了。她俯视着我,我站在路灯下。其实我也在抽烟,我们彼此一目了然。
那之后是开头。当时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了,悠扬,空灵,和着烟雾,也和着飘扬的雪花和风。
路灯明亮,温暖。在夜里给人暖融融的感觉。她清澈,神秘。我们呼出的白气汇聚到一起然后消散。我好像真的看见了她,看见了为霜。小屋,壁炉。她们如此真实的来到了我的眼前。我的口中衔着的香烟被为霜用打火机点燃了。山谷里正下着暴雪,严寒威胁着这附近的每一个生灵。应该是乌鸦凄凄惨惨的叫声传得很远又很哀怨。然而这一切已经和我没什么关系了。
风萧萧的吹着,像是在哭泣又像是在哀嚎。山谷里有红色的冰还有红色的雪,就算到了明年的春天,也不一定会化开。
End
二零二四年十二月三十一日下午十三点二十四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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