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子剪短头发的时候,我想尖叫。但事实是我叫不出声。无法尖叫,尖利的叫声被生生压在了我的嗓子里。变成一把刀,一下一下割着我的声带。剪下来的头发像细密的小黑虫子,扭曲的爬满我的身体。
外婆的手抓住我的肩膀,我感觉生疼。我知道她故意很用力。
“好啦,你看。”外婆近乎邪恶的笑着,嘴角几乎是裂开的,那是笑得。
我的头发乱七八糟,刘海被剪成了一下很短,一下很长,带着尖刺的波浪形。披散在我脖子上的头发更是不成样子,像是蛋花汤里不规则形状的蛋花。散,而无序。
“挺好的。”妈妈也笑了,她近乎慈爱摸了摸我的头,“上学去吧。不用带帽子。”
今天是初中开学的第一天,我在去往学校的路上收获了无数带着好奇意味的目光。当我进入到班里,许多人不加掩饰的发出爆笑。我尴尬的站在那里,无所适从。最后我总算在班主任的帮助下找到了一个座位。是最角落里的一个,我却松了口气。
临近放学的时候,班主任找到了我。
“你知道,学校是不允许奇装异服的,古怪的发型当然也不行。我知道你这个年纪正是想要追赶潮流的年纪,但是这是学校!”班主任残忍的给这件事定了论,又判定了“刑罚”,“去把头发剃成寸头吧。你这个最短的地方实在事太短了。”
我当然没有反驳的权力,于是我沉默着表示顺从。回到家,我跟外婆说了这件事。外婆跟我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说谎,我看见过她给邻居家女孩剪的头发,漂亮又整齐。
一天之内,我第二次坐在白色的椅子上,卫生间里。外婆的电推嗡嗡的运作着,我的头发一点一点的掉了下来,小黑虫子再一次蠕动在了我的身体上。
外婆的推子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在推到我的头中间的时候,推子停住,不动了。
“没电了。”外婆解释。
于是我就顶着这阴阳头吃饭,睡觉,洗漱。直到上床睡觉。
半夜里,外婆和母亲都睡着了。我悄悄摸黑走到了卫生间,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灯光。找到了那把推子。
轻轻按下按钮,电推子再一次嗡嗡作响起来。我沉默的顶着电推子,终究是再一次按下按钮。电推子停止扭动,看上去又是那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我拿起电推子,划在了我的身上。一下,两下,三下。先是看不出痕迹,然后血慢慢的渗了出来,最后变成了令人疼痛的伤口。
第二天我顶着这头发去上学的时候,全班都惊掉了下巴。班主任手里的笔敲得梆梆作响:“就算是推子没电了,也不能这样。你这样跟以前的妓女有什么区别?小小年纪不懂事也不能不懂事到这个地步,将来想出去卖吗?”
我真的很想开口辩驳两句,但是我发现我好像发不出声音。最后我只得作罢。一声不吭任由班主任在那里叽叽喳喳训斥个没完没了。
“总之,明天。你必须将这个发型去掉。”班主任下了最后通牒。而我也忙不迭的点头,总算是被放回了班级里。
我进到班级里的时候,气氛明显不对劲起来。原先在说话的同学,忽然都停住了,一齐看向我,但随即又都转过头去。干起各自的事来。
班级的过道很狭窄,我跌跌撞撞的向我的角落里走过去。在我路过一个同学的时候,他小声但清晰的说了一句:“妓女”瞬间他周围的同学都吃吃的笑了起来。我的胃里一阵恶心,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晚上回到家里,外婆用推子给我推掉了另一半头发。我变成了短短的寸头,或许比寸头要稍微长一点。理所当然的,我没有在学校交到朋友。更加理所当然的,我的母亲和外婆谁都不在乎这件事。
十五年前,我的母亲作为一个工资普通的女性嫁给了我的父亲,一个工资不凡的浪子。她生下一个孩子,却没能拴住他。他在外面有了一个温馨的小家。但她一口咬死没有离婚,最终成功争取到了每月六千元的钱。这钱从来没有拖延过,而我自从四岁之后也没有再见过我的父亲。我的母亲倒是很满意,她平常生活着。我从来弄不懂她要钱干什么,她几乎是一个没有**的。她平常的上班,下班。没有朋友,也从不社交。她并不会在发工资的那天带我吃大餐。据我的观察她也没有在外面有男朋友。她为了结婚而结婚,为了生孩子而生孩子,为了要钱而要钱。
面对我,她从来都是漫不经心的,就像面对路边一块长了青苔的砖头,或者是不远处的一个厂子里,那根正在冒着浓烟的烟囱。
她不怎么爱我,我知道。
那天我午休的时候睡着了,睡得很死。当我醒过来,走出班级去上厕所的时候,走廊里的学生看着我发出了哄笑。看着了的学生要么摇晃身边没看到的的人的胳膊,要么急匆匆跑进班里,呼朋唤友,来观看我。
我当然意识的到不对劲,我将外套脱了下来。在我的背上,用强力胶黏着一张很大纸条,上面写着很大的三个字“妓女”。
那一瞬间,我有些惊恐。我带着那件外套,还有那张纸条,走到了班主任的办公室。轻轻的敲着门,吵醒了正在熟睡的班主任。
“干什么?”班主任明显非常不满的看着我。
“有人往我的后背上粘了纸条。”我低声说道,说着将那件难以清理的外套展示给了班主任,那三个用黑色圆珠笔写出的大字好像正笑嘻嘻的看着我们,
班主任皱着眉头,慢慢的接过了外套,又慢慢的看了一遍这三个大字。
“大概是不小心的。”班主任得出了她的结论,“要不然就是个普通玩笑。当然,我会提醒他们注意一下分寸。可是你其实也没必要为了这点事来告老师。”
她疲倦的将外套塞回我的手里:“出去吧,带上门。”
我默不作声的出去了,就像她说的,我顺道带上了门。
回到教室里,顶着灼人的目光。我用力的将那张白色纸条撕下,撕不干净。他们用的是强力胶水,就算扯下去了,也留下方方正正一块白。我还是很用力的撕扯着,直到把那块白撕成了一条一条斑纹似的。学生们都在窃笑。
回到家里,我因为弄脏了衣服挨了两顿骂,一顿是外婆的,另外一顿是母亲的。我还是只能低下头听着。
之后我再到班级里的时候,所有恶意都不加掩饰的显现了出来。我的文具开始常常不翼而飞,为此我要挨打。我的外套上总有用强力胶沾上的白纸条,白纸条上侮辱人的词汇也不再是单一的“妓女”,还新增了“贱人”,“喝尿”等字眼。我一次一次厌烦的撕扯着这些白布条,却也没有办法。
一直到下半学期的时候,班级有个女生的姐姐带着她的小弟小妹们将我堵在了我回家的路上。那儿并不偏僻,但是这类事人们早已司空见惯,根本不会加以管制。
那个“大姐”并没有在我身上得到她想要的东西,钱。于是还不算细密的拳脚打在了我的身上,还有耳光。我烦透了,但是任他们殴打。忍受疼痛对我而言其实并不怎么困难。
他们的拳脚一天比一天重,我也从最开始的他们一走就能直接拎上书包回家变成了要缓三分钟,五分钟。我已经习惯了每一天的拳脚,但他们总爱想新招数,
“你的头发已经长的很长了嘛。”她不怀好意的打量着我,“可我还是觉得你寸头的时候比较漂亮。啊······既然你寸头很漂亮,说不定秃头会更漂亮?那我们来帮你剪一个吧。”她一招手,她的小弟小妹全都围了过来。
我第一次真正紧张了起来,好不容易很多人已经不再看我了。我在学校的生活也安宁了一些,我并不希望这样平静的生活再次被打破。我警惕的抱着我的书包,准备逃跑。
“哦哦哦,这招有效!”‘大姐’很兴奋,我拔腿就跑。“抓住她!”‘大姐一声令下,小弟小妹们拔腿就追。
很显然长头发还是碍了我的事,最终我被拽着头发拖了回去。大姐拿着剪子跃跃欲试,第一剪子下去,真当我绝望的等待着第二剪子时,一个年轻女人冲了过来。
“我已经报警了!”那个年轻女人喊道,“放了她。”
混混们哄笑起来,“大姐”轻蔑的道:“不就是打了两下人,你觉得我还能被关起来不成?你在扯什么犊子?”
“我可没说要进警局的是你们。”年轻女人阴森森的一笑,“没准是我呢。”说着,她的右手举了起来,正指着那个“大姐”:“放开她,不然的话看看你们谁身上会多几个洞吧。”混混们渐渐安静下去。“大姐”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你过去。把她的刀拿过来,要不然就揍她一顿。”她对一个小弟吩咐道,那个小弟嘴上应着,面上却露出迟疑神色,显然在担心这把刀真的会捅进他的身体里。
年轻女人不耐烦了:“我前年刚从监狱里放出来,现在正好手痒。到底放人?还是不放人?”
“大姐”看了一圈小弟小妹,看到一片微微的恐惧。最终“大姐”咬了咬牙:“走!”几个人转身离开了。
我还摊在地上,年轻女人上前拽住我的胳膊,将我拉了起来。
女人的家就在附近,巷子走到头右转就是一栋又破又小的楼。她住在三层,进去,很简单的一个家,没有太多家具,也没有别人。
女人忙忙叨叨的烧着热水,我迟疑再三,还是问道:“您真的是刚从监狱里放出来的吗?”女人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我的妈呀,你还真信。这是我瞎编的。”女人说着若有所思的磨了磨牙,“不过我确实手痒。”
“我叫露露,是个婊子。”女人主动自我介绍。
我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叫为霜。”
那是我在人生中,第一次使用为霜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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