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泳馆的更衣室泛着消毒水的气味。
沈准蹲在储物柜前，指尖蹭过金属门上的划痕——那是他十二岁时用钥匙刻的歪扭笑脸，如今已经锈迹斑斑。
"找到了。”
他拽出个防水袋，里面装着本湿漉漉的笔记本。翻开泛黄的纸页，沈囿看见密密麻麻的稚嫩笔迹：
「7月15日哥哥走后的第3天。泳池的水好咸。」
「8月2日爸爸喝醉了，说哥哥再也不会回来。我把他啤酒藏进了秘密基地。」
「9月1日开学。老师问有没有兄弟姐妹，我说有，在很远的地方上学。」
沈囿的指腹停在最后一页——那是用红笔反复描粗的一行字：
「等我长大，要买很多很多车票。」
防水袋突然被水滴打湿。沈准慌乱地合上本子，却听见身后传来父亲的咳嗽声。
男人站在更衣室门口，手里拎着两瓶橘子汽水——和二十年前他们训练完喝的一模一样。
"臭小子”父亲把汽水扔过来，"藏东西也不知道换个地方。”
泳池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碎钻般的光。
沈准坐在岸边，脚趾无意识地划着水面。父亲在深水区来回游动，背上的旧伤疤像条苍白的小鱼时隐时现——那是十年前醉酒摔伤的，缝针时沈准攥着沈囿的照片哭到打嗝。
“所以，”父亲突然扒住池边，"你们......”
"嗯”沈准踢起一片水花，"和您猜的一样”
水珠顺着男人的白发往下淌。他盯着沈准无名指上的拉环看了很久，突然伸手从泳裤口袋摸出个东西："接着。”
沉甸甸的金属钥匙在空中划出弧线。沈准接住时，掌心被冰得一颤——是游泳馆大门的备用钥匙，拴着褪色的蓝色钥匙扣，上面印着"准”字。
"早就该给你了”父亲抹了把脸，"下个月装修队要来，你看着改”
沈准攥着钥匙说不出话。他想起初中时偷偷跑来游泳馆，隔着玻璃看见父亲对着全家福喝闷酒的模样。那天暴雨，他在门外站到浑身湿透，最终也没敢进去。
一只温热的手突然按住他后颈。沈囿不知何时蹲在了身边，指尖轻轻摩挲他发尾的水珠："哭什么？”
“没哭”沈准把脸埋在他肩上，"是泳池的水溅到......”
话没说完就被水花泼了满脸。父亲不知何时游了过来，正恶作剧般拍打着水面："小兔崽子，当年往我啤酒里掺盐的事还没算账呢！”
阳光突然变得很烫。沈准愣了两秒，突然拽着沈囿一起跳进泳池。水花四溅中，他听见父亲久违的大笑，听见沈囿在耳边说"回家算账”，听见自己胸腔里震耳欲聋的心跳。
原来时隔多年，泳池的水还是咸得像眼泪。
装修设计图铺满了餐桌。
沈准咬着铅笔橡皮，在儿童区画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图案。母亲端着果盘过来时，他下意识用手遮住涂鸦："就...随便画画”
"挺好看的”母亲把草莓推到他面前，"比你爸强，他当年画的设计图像蚯蚓打架”
沈囿正在阳台接电话，背影映在玻璃门上。母亲突然轻声问："他睡觉还踢被子吗？”
沈准的耳尖瞬间红了。他想起昨晚沈囿把他裹成蚕宝宝的睡姿，支支吾吾道："现在...是我踢......”
母亲笑了，眼角的纹路像温柔的涟漪。她翻开相册指着一张照片："你看，你三岁时就爱往他被窝里钻。”
照片里两个男孩裹在同一条毯子下，只露出毛茸茸的发顶。沈准突然发现毯子角落绣着的图案——和现在他们床上那条一模一样。
"我上个月收拾阁楼找到的”母亲把相册推给他，"洗过了，你们带回去用吧”
沈囿回来时，看见沈准正对着相册发呆。他俯身看清照片后，突然从背后环住沈准，下巴搁在他发顶："妈，我们周末去百货大楼”
"买什么？”
"双人书桌”沈囿捏了捏沈准发烫的耳垂，"某人小时候不是总抱怨我占地方？”
窗外的杨树沙沙作响。母亲起身去厨房时，沈准突然拽住沈囿的衣领，在他嘴角飞快地亲了一下。
深夜的游泳馆静得像深海。
沈准独自站在空荡荡的泳池边，指尖掠过新刷的蓝色瓷砖。白天的装修队留下了淡淡的油漆味，角落里堆着还没拆封的儿童浮板。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沈囿把外套披在他肩上："睡不着？”
"嗯”沈准盯着池底的黑线，"想起第一次教你游泳......”
那是他们唯一打架的一次。十岁的沈囿死活不肯下水，被沈准硬推下去后呛得直哭。结果当晚沈囿就发高烧，迷迷糊糊抱着他道歉，眼泪鼻涕蹭了他满身。
沈囿突然脱下T恤跳进泳池。水花溅到沈准脸上，他看见月光下那人伸展的手臂线条，像极了小时候绘本里的人鱼王子。
"下来”沈囿在池中央朝他伸手，"这次我教你”
池水比想象中温暖。沈准被揽着腰浮起来时，听见沈囿的心跳透过相贴的脊背传来。
"看”沈囿指着天花板上的星空彩绘，"像不像秘密基地的夜光贴纸？”
那是他们昨晚刚画上去的。沈准仰头时，一滴水珠顺着睫毛滑落。他突然转身抱住沈囿，双腿缠上对方的腰："......回家。”
水波一圈圈漾开，撞碎在池壁上。沈囿托着他的臀往岸边游时，突然听见极轻的抽泣声。
"怎么了？”
沈准把湿漉漉的脸埋在他颈窝："......现在像做梦”
更衣室的灯突然亮了。父亲举着手电筒站在门口，看清状况后立刻转身："咳！我拿个东西就走......”
沈准僵在沈囿怀里，耳根红得能滴血。父亲却突然折返，把手电筒放在地上："那什么......注意安全”
周日的晨光透过新装的纱帘时，沈准在腰酸背痛中醒来。
床头柜上放着杯蜂蜜水，杯底的柠檬片是他讨厌的。但杯身上贴着的便签让他笑了：「惩罚你昨晚抓破我后背。——SY」
手机震动，父亲发来消息：「今天带装修队看场地，你们继续睡。」
沈准翻身时压到个硬物——是那本湿漉漉的旧笔记本，此刻正躺在沈囿的枕头下面。他轻轻抽出来，发现最后一页多了行新鲜的笔迹：
「泳池的水终于褪去咸涩，所有执念都有了归处」
身后传来窸窣声。沈囿的手臂环过来，带着晨起的温热："早”
沈准把笔记本塞回枕头下，转身钻进他怀里。阳光在地板上缓慢移动，最终爬上那串被扔在床脚的钥匙——蓝色钥匙扣微微反光，像一片小小的、温柔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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