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从格窗斜切进药香弥漫的斗室，将久宣夜伏案制符的侧影拉得细长。
半夏攥着写满药材名的黄麻纸，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纸的边缘。
“独活两钱。”久宣夜突然开口，银錾刀在朱砂符牌上刮出细碎的响。
半夏被惊得肩头一颤。
“......连大妖名号都不肯吐露。”她突然攥紧药屉铜环，木齿咬合的嘎吱声淹没了后半句哽咽，“哪怕留个方位呢？”
宣夜腕间狼毫顿了顿，墨汁顺着笔尖坠入砚台。“柴胡两钱。”他嗓音仍淡得像在聊天气，“上数第二排第五个抽屉。”
半夏赤着脚踩上榆木凳，褪色的杏子红裙裾扫过积灰的抽屉把手。高处药匣泛着陈年柏木的幽光，她忽然嗅到一丝若有似无的腥甜——与父亲失踪那夜屋檐下的气味如出一辙。
“换命妖若是真能篡改生死簿......”她将晒干的柴胡枝丢进铜秤盘，金属碰撞声惊飞了檐下夜枭，“是不是说明我爹可能也......”
咣当！
木凳猝然倾斜的刹那，宣夜玄色袍角已卷着降真香掠至跟前。
半夏的手肘撞上他腰间悬着的锁妖囊，里头镜妖发出琉璃相击的脆响。两人鼻尖相距不过半寸，她看见他睫毛上沾着朱砂碎末，恍若溅血星辰。
“你可别忘了，捉妖师的规矩。”他忽然松开手后退半步，腰间五帝钱串哗啦作响，“一千两。”
窗柩外老槐树沙沙晃着影子，半夏揉着发烫的耳垂：“迟望川的魂你收一千两了？还是说蛮娘你收了...更何况要是没有我，你也没那么快收服镜妖，我也是帮了你的...”
宣夜无语，她说的是事实，抵赖不得，况且那劳什子一千两也是子虚乌有的事。
迟雪裹着夜露撞开药庐门时，正撞见宣夜在给半夏脚踝敷药。少女绣鞋褪在青砖地上，裙摆翻卷处露出截雪白小腿，脚背还留着白日木凳硌出的红痕。
“耿大人午门斩首的那个马贩......”迟雪哗啦抖开淋湿的邸报，水渍在“秋后问斩”的朱批上晕开血痕，“今早有樵夫在西山乱葬岗见着活人了。”
宣夜缠绷带的手骤然收紧，半夏疼得倒抽冷气。又听迟雪道，“莫非与换命妖有关..”
檐角铜铃无风自动，他望向窗外翻滚的雨云，看来事情不简单……
雨丝如针，刺破漆黑的夜色。
段言秋勒马驻足，抬头望向那座隐在深山老林中的客栈——"团圆"二字在灯笼昏黄的光里摇曳，像是被风吹散的魂魄。
"团圆..."他低声呢喃，嘴角扯出一丝苦笑。短短时日经历了这么多事，他早已不知团圆为何物。
客栈门廊下悬着的铜铃在风中叮当作响，段言秋推门而入，木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大堂内空无一人，几张木桌蒙着薄灰，墙角蛛网密布，唯有柜台上一盏油灯摇曳着微弱的光芒。
"有人吗？"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厅堂内回荡。
身后突然传来奇怪的脚步声——一轻一重，时而急促时而停顿，像是腿脚不便之人在艰难行走。段言秋右手按上刀柄，猛地转身。
刀光一闪，却在半空硬生生停住。
灯笼的微光里，站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她约莫十六七岁年纪，一袭蓝色襦裙，脖颈上系着一条长长的红丝带，有些怪异。右腿似乎有些不便，走路时微微倾斜。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眼睛——大而漆黑，却空洞得像是两口枯井。
"你是住店……还是，打，打劫？"女孩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奇怪的停顿。
段言秋收刀入鞘，有些尴尬地拱手："我要住店。"
女孩提着灯笼的手微微颤抖，火光在她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她跛着脚走向柜台，灯笼的光晕随着她的步伐一明一暗，在地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你是一个人吗？"她低头在柜台后翻找登记簿，声音闷闷的。
"对。"
"公子，怎么称呼？"女孩抬头，那双黑洞般的眼睛直视着他。
段言秋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这女孩看似柔弱，却给他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她的动作太过僵硬，像是被人提着线的木偶；她的眼神太过空洞，仿佛灵魂早已不在躯壳之中。
"我姓段。"他谨慎地回答，目光扫过女孩的右手——那手指纤细苍白，指甲却泛着不正常的青褐色。
女孩似乎察觉到他的审视，微微侧身避开他的目光："段公子好。您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呢？"
段言秋没有回答，手再次按上刀柄。
大堂内忽然安静得可怕，连门外雨声都仿佛消失了。油灯的火苗诡异地拉长，在墙上投下两人对峙的剪影。
"哦……"女孩打破沉默，声音忽然流畅了许多，"段公子不出示路引，若官府查问起来，小店...无法交代。"她说着又恢复了那种磕磕绊绊的语调，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
段言秋松了口气，从怀中取出路引递过去："是在下疏忽了，不知这里的掌柜在哪里？"段言秋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上的缠绳，目光扫过柜台后挂着的那串铜钥匙——钥匙齿痕磨损得厉害，最末两把却崭新得发亮。
女孩正在登记簿上写字的手突然一抖，墨汁在宣纸上洇开一团黑雾。"掌柜是我爹，在后院。"
她声音忽然变得尖细，看到路引上朱砂印章，猛地抬头，脖颈发出"咔"的轻响："你是！公门中人？"
段言秋眯起眼睛。
烛火在这一刻诡异地跳动，将女孩的影子投在墙上——那影子竟比本体高大许多。他不动声色地侧移半步："嗯……能否先给在下一间房？"
“哦，请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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