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嘉信侯柳晋白构陷丞相黎平一事闹的沸沸扬扬,宫廷内外皆翘首以盼最后的处置。
唯有虞鹤凝对此漠不关心。
她抱着膝盖坐在阶前,面色凝重,眉宇间凝着一层沉然。
关于自己日后的婚事,她并非没有过种种揣测,只是万万没料到,这一天竟来得如此仓促,更未曾想过,新郎会是谢斐。
陛下此举,用意已是昭然若揭。
罢了。虞鹤凝轻轻吁出一口气。谢斐便谢斐吧。横竖她总要在那些人里择一人作挡箭牌,谢斐这位置,选得倒是妥帖,于她而言,并不算亏。
“郡主,婚服已送到。”
丫鬟上前回禀。
“先搁置下,你们下去。”虞鹤凝淡淡道。
丫鬟们齐声应喏,躬身退下。
虞鹤凝的爹娘与族人皆殉于沙场,只留年幼的她孑然一身。那些年作为孤女的困顿,唯有她自己刻骨铭心。
不,皇帝该是知晓的。想当年,皇帝还是义军头领时,她尚且唤他一声“穆伯伯”。
虞鹤凝忽然忆起在军营的那段短暂岁月。那时她跟着爹娘读书识字,一日不知从何处听来“狡兔死,良犬烹;飞鸟尽,良弓藏”,便跑去问穆伯伯这话何意。
她至今记得,穆凭北的脸色在那几秒里变了数变。
穆凭北终究没给她解释。因着她话音刚落,爹爹便匆匆将小小的她抱回了自家营帐。
这句话曾在她心头盘桓许久,直到后来她认识了谢斐,谢斐当时读了好多书,是他告诉自己这句话是讲什么的,她才知道它的意思。
但那时的虞鹤凝觉得这话太过刺目,毕竟战友失和、背信弃义的结局,无人乐见。
可近些年的虞鹤凝才真正读懂,当年那般浅陋的定义,原是她想得太简、顾得太少,天真得令人发笑,也不怪谢斐嘲她。
皇帝仁心,善待曾经的下属与挚友,虞鹤凝看到他赏赐了他们很多东西;只是她发觉,那些赏赐与他们这些人的金银玉器之下,渐渐没了真心。
三年前,右相龚霍引被以犯上之罪处置,贬至澶州。
两年前,大将军陶银被扣上“误国”的帽子,处以极刑。
今年年初便开始了新一轮,该是轮到嘉信侯了。
所以虞鹤凝就算不打听也知道“树”大人的境况了。
婚期定在了孟夏初二。
繁文缛节一一礼毕,宫廷的贺礼已由内侍捧至,满室流光;京中官员亦纷纷登门,道贺声不绝于耳。
虞鹤凝一身大红婚服在身,只觉那锦绣重重压在肩头,沉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幸而虞鹤凝素日里勤练体魄,身子骨还算强健,否则此刻怕是连夹菜的力气都欠奉,手也未必抬得起来。
待周遭人都散去得差不多了,虞鹤凝这才动手褪去外裳。头顶那顶沉重的冠冕压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整个人昏沉沉的,连眼皮都有些抬不起来。
“吃菜吃菜喽!”虞鹤凝心头刚漾起几分松快,那扇门却“吱呀”一声被猛地推开。
“我——”“娘子你——”
两道声音撞在一处,虞鹤凝脸上那点转瞬即逝的笑意霎时僵住,整个人像被钉在了原地,连呼吸都滞了半分。
青年怔了片刻,转身阖上房门。转过身时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模样,只语气里还带着几分不自然的客气:“你继续用膳吧。”
虞鹤凝默不作声,指尖却暗暗攥紧了衣袖。对面坐着的,可是那位总爱讥讽她举止失仪的死对头,此刻共处一室,空气都像是凝住了般滞涩。
她抬眼,刻意挤出几分凶相来唬他:“今日之事,敢往外漏半个字,我便把你儿时尿床的糗事公之于众!”
青年闻言一噎,猛地屏住了呼吸,耳根竟悄悄泛起一点红。
他原是揣着满肚子拿捏的法子来的,想着如何占些上风,没承想真见了她这副模样,那些筹谋好的话竟全堵在了喉咙里,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记下了,娘子。”青年应道。
“娘子?”
虞鹤凝险些被自己的气息呛到,连着咳了好几声。谢斐见状,忙取过茶壶倒了杯温水,递到她唇边。
虞鹤凝抬手接过,一饮而尽,喉头的滞涩才稍缓。她抬眼看向他,眉头微蹙:“谢斐,你这般称呼……听着总有些——”
那股子说不出的别扭劲儿堵在舌尖,她实在形容不来,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日子久了,自会习惯。”谢斐的语气平淡,眼底却藏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依你罢。”虞鹤凝垂下眼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倒像是默认了这声称呼,又像是懒得再与他计较。
“娘子可吃好了?”谢斐望着她,眼神里带着几分眼巴巴的恳切。
“你是没吃饱?”虞鹤凝抬眸看他,“方才见你吃得少,还当你先前已经用过了。”
她略一思忖,便道:“要不我叫芜儿去后厨再添几道热菜来?”
“不必。”谢斐抬手止住,“你吃饱便好,我方才问的,原也与吃食无关。”
“那是……”虞鹤凝心头泛起一丝疑惑。
谢斐忽然正了神色,语气郑重:“娘子,今夜我们断不能分房睡。”
虞鹤凝闻言,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脱口而出:“我要睡床!”
“可我不想睡地铺。”谢斐眉眼微垂,语气里带了点委屈,像是受了亏待的孩童。
“求你了。”他又低声重复了一句,尾音轻轻打着转。
虞鹤凝摇头。
虞鹤凝没想到从她净手到卸去钗环妆容,谢斐便一直拿这句话缠磨着自己,竟半点不肯松口。
红烛高燃,烛影在帐上曳出重重叠叠的纹络。
虞鹤凝终究拗不过谢斐这般全然不顾体面的缠磨。床榻本就不算阔绰,她便是想将他挤下去也难,只得往内侧挪了挪,任由他占了外侧的位置躺下。
鼻尖萦绕着虞鹤凝发间清浅的香气,像浸了晨露的草木,谢斐心头那点得寸进尺的念头忽然就歇了。
他乖乖躺好,连呼吸都放轻了些,生怕扰了他与她之间难得的安宁。
谢斐心念几转,忽然觉得先前那些话该收回来。虞鹤凝哪里是什么大坏蛋,而且就算以后要做什么坏,也该是他来。
他正漫无边际地想着,身侧却传来匀净的呼吸声,轻浅得像风拂过湖面。
谢斐微怔,她竟睡得这样快。
他悄无声息地侧过身,目光落在她的睡颜上。烛火跳动,映得她眼睫投下一小片阴影,褪去了白日里的锋芒,倒显出几分难得的柔和。
谢斐盯着那安静的眉眼,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语:“几年不见,怎么连捉弄人的性子都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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