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班星期四第五节本来是数学课，但是张斌跟物理老师柳恺明换了个课，把数学调到了放学前的下午第二节。柳恺明没什么爱好，最爱拖堂，下课铃打响后仍然老神在在地讲着他的机械能守恒。李烨人在教室内，心早就飞到了天边，扭过头看下着蒙蒙细雨的天。
“柳恺明别讲了别讲了别讲了……”吕宏远在一旁念叨着。李烨听着想笑，正准备转头跟吕宏远开句玩笑，秦闲突然从窗外走了过去。
李烨记得五班这节是体育课，就算今天下雨没有上成，秦闲也可以提前去吃饭，不用苦哈哈地等到下课铃响。再有，李烨的座位所靠近的这条走廊并没有连着楼梯口，从这条走廊经过的人想要下楼梯还得在六班教室前绕一圈。
他疑惑秦闲为什么要在这个点走这边去吃饭，接着又看见一个男生从窗边飞速掠过，一把揽住了秦闲的肩膀。还隐隐约约听到男生喊：“你怎么醒了也不叫我！”
李烨懂了，秦闲这是睡觉睡过头了，下课铃响了才起。至于为什么走这边，可能是心血来潮吧。
他把头转回去，用恶狠狠的眼神盯着柳恺明，希望柳恺明能快点下课。柳恺明好像感受到什么，局促地挠了挠头，看了眼窗外三五成群去吃饭的学生，大发慈悲地停止了机械能守恒的输出，让六班的同学去吃热乎的饭菜。
吕宏远喜出望外，扯着李烨的手就想往食堂跑。李烨被他拉得一个踉跄，桌面上的练习册哗啦一下掉到地上都没顾上捡。他把自己的手从吕宏远手里挣出来，跟着吕宏远跑在风雨走廊底下，像蛇一样在人堆里扭来扭去，一路小跑到了饭堂。
排好队，李烨喘着气给自己扇风，眼神四处游荡，在人山人海的食堂里找空位。空位没找到，倒是在自己身旁那一条队发现了秦闲。
可能是李烨盯得太明显了，原本回头在跟同学聊天的秦闲突然往旁边瞟了一眼，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碰。李烨大大方方地露出一个笑，朝秦闲挥了挥手。
秦闲朝他歪了歪头，还眨了眨眼。
“你跟谁打招呼呢。”吕宏远疑惑地回头看，“那是不是五班的？”
“对。”李烨说，“是我朋友。”
说完李烨又想起什么，让吕宏远在原地等一下，自己往旁边跨一步，朝秦闲走过去。
秦闲抬手打断了同学的讲话，目不转睛地盯着朝他走过来李烨。
李烨走到秦闲旁边，微笑一下，然后说：“今天下午放学我等你，我们一起走吧？”
秦闲不假思索地点头答应了：“好。”
李烨“嗯嗯”两声，走回自己的队伍，跟吕宏远聊着天等饭吃。
吃饭时，李烨跟吕宏远和坐在同一张桌的舍友刘信诚说了自己五一假期没法出门，让他们不用算上他的名额。
“可是我电影票已经买了诶。”刘信诚说。
李烨想了想，说：“等下午我把钱还给你们吧。”
“算了算了。”刘信诚摆摆手，“反正也就四五十块钱，我们七个人A一下，一个人十块都不到，少喝瓶饮料就行。”
李烨点了点头，没说话。虽然刘信诚说不用还，但等放学拿到手机，他肯定还是要把钱还回去的。
另外，一直到吃完饭回宿舍，李烨心里都有一点细微的成就感。大概他是觉得自己成功跟秦闲交上朋友了，这是一件值得高兴值得炫耀的事情，所以心里难免喜气洋洋的。
成功跟秦闲交朋友、今天放假、再加上今天一直在下雨，对李烨来说可以说是好事连连。以至于他整个下午上课都上得很轻松，不知不觉就到了数学课的最后五分钟。张斌换课的用意这时候就体现出来了：他让六班的学生提前五分钟收拾东西，收拾好后可以直接走，不用等到下课铃响，这样可以略微降低堵车的可能性。
吕宏远背着包，嘻嘻哈哈地跟其他同学聊着天走下楼。下楼前转头看了一眼，见李烨还待在班门口没走，奇怪地问他：“你怎么不走啊？”
李烨也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撩着书包的带子，右手在脸旁边挥了挥，眼镜倒映着雨点，微笑着跟吕宏远说：“我等个人，你们先走吧。”
吕宏远“哦”了一声，又说说笑笑地狂奔下楼。
李烨靠着自己班后门跟五班前门中间的那堵墙站着，五班这节是语文课，他们班主任黄江汉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放假注意事项：防溺水啦、交通安全啦、注意用火啦等等等等。一直到下课铃响，李烨如获大赦般直起身子，朝五班前门走了几步，往里看了一眼。
电脑上放着视频，黄江汉举着手机在后面拍照应付学校——这种照片张斌都是拿上课时间拍的——五班的同学看见门口突然多出来一个人，不约而同地转头往李烨看，六十双眼睛同时盯到了李烨脸上。
李烨尴尬得要命，羞涩地低头取下眼镜，打算来一个“我看不见你们你们就看不见我”的自欺欺人。不过他低头时视线仍悄悄地乱飘，在取下眼镜的前一刻看见坐在教室正中间的秦闲。
秦闲看着他，好像在笑。
李烨有些脸红，摘下眼镜后忙退出五班同学的视线。他把眼镜放到书包里，手指又拨弄上书包下方的飘带，耐心地等黄江汉拍完照。
终于，黄江汉的工作结束，五班的同学鱼贯而出，秦闲走到前门，跟站在墙旁的李烨打了个招呼，轻快地说：“走吧？”
李烨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突然有一个男生飞驰而过，嘴里大喊着：“秦闲拜拜！我会想你的！”
李烨好奇地问：“那谁啊。”
“我同桌。”秦闲回答道，“话说他刚刚还问我站在门口的那个人是谁。”
“那你说了什么？”李烨又问。
“我就说那是我朋友。”秦闲朝他笑笑，迈开步子往楼梯走。
两人肩并肩走下楼，拖上各自的行李箱。现在在下雨，从教学楼到校门的这段路又没有遮挡，他们便打开雨伞，小心翼翼地挑着没有积水的地方走，以免沾湿鞋子。
走到校门外，两人找到李军盛的车，秦闲对李烨说：“你先放行李吧，我帮你打伞。”
李烨说了句“好呀”，打开后备箱，把行李箱放进去，接着不顾秦闲的推脱，把秦闲的行李箱拿了过来。
拿秦闲行李箱的时候，李烨摸到个软和的东西。他低头看，发现秦闲的行李箱拉杆上用胶带包着几层烟盒。
他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不带任何停顿地把秦闲的行李箱塞进后备箱，接着秦闲帮他打开车门，他钻进后排，再一次坐到驾驶位后面的位置上。
秦闲收起雨伞，也钻进后排，他本来靠着右边窗坐，但过了一会儿，又往中间挪了挪，跟李烨挨到一起。
李烨掏出手机，往宿舍群里发了个红包——这是他电影票的钱——秦闲不小心看见李烨的手机界面，眼神闪了闪，摸了摸自己口袋里的手机，没说什么。
两人沉默地坐了半晌，李烨一直低着头看手机，看着看着，秦闲突然戳了戳他的腰。他一个激灵，慌慌张张地抬起头，小声问秦闲：“怎么了？”
秦闲笑了笑，说：“加个微信呗，我扫你。”
“哦、哦、好。”李烨说，点开微信二维码，递到秦闲手机底下。
秦闲扫了二维码，在李烨的主页看了几眼。
李烨的微信名叫“耶”，头像是一片彩色的夜空，夜空下有一个漆黑的剪影，看形状是一只羊。个性签名很简单，就两个字：“雨水”。
他本想把李烨分到“同学”标签里，仔细一想又不太恰当，便专门给李烨新建了一个名叫“朋友”的标签。接着他给李烨发去好友申请，摸了摸自己手机屏幕中央那一道醒目的裂痕，把手机塞回口袋里。
李烨收到秦闲的好友申请，点了通过，由于秦闲在旁边，他就没好意思研究秦闲的主页。通过申请之后就退出微信，放下手机，转头看着车窗外因下雨而灰蒙蒙的世界。
随着车行，雨水打在车窗上的声音渐渐变小，最后停了下来，只剩下几条水线在车窗上苟延残喘。
回到店里正是下班的点，客人吵得要命，太阳大得要命，秦闲下车拿好行李后跟李烨说了句拜拜，接着转身踏进便利店旁的那块空地，拿钥匙打开出租屋大门，走了进去。
李烨坐到自己玩手机的角落，先打了会儿游戏，接着大梦初醒般回忆起了自己对秦闲微信主页的好奇心，点开微信，翻到秦闲的主页，细细研究了起来。
秦闲的头像是一只蓝天下笑得开心的柯基，名字叫“忙”，个性签名是个“无”，朋友圈仅限一个月可见，目前可见范围里什么都没有。
他想了想，把秦闲分到“同学朋友”的标签里，然后给秦闲发了条信息。
【耶】我们二号几点出门？
发过去几分钟，秦闲没回。他把这短短一条消息翻来覆去地看，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直接，便又补了个表情包。
【耶】【动画表情：我疑惑鸟】
一直到晚上八点多回家，秦闲都没回他。
李烨等回复等得那叫一个心急，恨不得能站在楼底下朝楼上出租屋的窗户大喊一声“秦闲回信息！”，然而他只能看到楼上出租屋的窗户，他根本不知道秦闲家是三楼哪一个。而且就算他知道他也不可能真的去喊，因此他只能戴好头盔坐上电动车。他心里急，又找不到地方缓解，便在临出发前问了他妈一个跟自己的生活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为什么楼上的出租屋都不关窗？”
“把窗户关上。”秦逸天坐在床上，朝伏案的秦闲喊，“冷气全跑出去了。”
“哦。”秦闲站起身，把刚刚被他拉开的掉漆了的窗框又拉回来，接着活动了一下筋骨，视线在他家这狭窄的出租屋内转了一圈。
出租屋小得可怜，放下一张双层床一个衣柜之后基本就没了位置，门旁边紧挨着床的地方摆着一个柜子，门正对着的窗户下搁着一张用来充当书桌的普通木桌，桌子右侧的墙上嵌着抽排气扇，排气扇下是平时不怎么用的锅炉。
今天下午走进大门时，他有些窘迫，因为李烨就在后面，他怕李烨看到那扇铁门后幽暗的楼梯会在心里笑话他，还好李烨并没有一直盯着他看。
他摇摇头，无声地叹了口气，本来他以为自己在李烨面前能挺起胸脯，没那么多妄自菲薄，现在看来他多少还是有点痴心妄想。毕竟李烨家有房子可以住，他家一家三口只能挤在这二十平的出租屋里。
他又转头看向自己写了一半的语文作业，答题卡上的字迹歪七扭八，一道大题的空位只能写一半，看得出来写的人是有多心不在焉。
倒不是他想强撑着写作业，而是今天下午他跟他爸妈一起吃饭，吃完饭他和他妈拿错了手机，他回到家拿出手机，还疑惑屏幕上的裂痕怎么突然不见了，按下开机后猝不及防地撞上一朵迎风绽放的粉白色的荷花，跟荷花大眼瞪小眼了四五秒，才认命地放下手机，拿出作业开始写。
本来八点钟下班，结果他等到八点，回来的只有他爸，他问他妈在哪，得到的答案是他妈在加班，要九点才能回来。
现在离九点还有十分钟。
舒展完筋骨，他又写了几道题，总算熬到肖柔下班回家。打开门的肖柔看到秦闲之后“噗”地笑出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一脸无奈的秦闲，对他说了一句：“你有挺多消息的。”
秦闲把他妈的手机还回去，点开微信看了看。
班群里有人抱怨黄江汉作业量大，宿舍群里几个舍友约着开黑打游戏，这些消息跟平常差不多，跟他都没什么关系。
不过翻完群聊还有两个红点，这是平常没有的。
是李烨给他发的消息，问他二号几点出门，几分钟后还补了个表情包。表情包挺可爱的，一只白色的鸽子从下方冒出来，头上顶着个问号。
【忙】两点可以吗
【忙】我不是故意不回消息的
【忙】刚刚我妈把我的手机带到厂里去了
发完消息他又觉得少了点什么，于是去找了个跟李烨同系列的表情包发了过去。
【忙】【动画表情：抱歉鸟】
李烨没回他，他看了看时间，估摸着李烨可能正在坐电动车回家的路上，便没再看手机。
不看手机，他又懒得再写作业，于是他从门旁边的柜子里拿了五块钱，对他爸妈说了一声：“我下去买瓶水。”然后出了门。
他去楼下新盛百货，店里果不其然只有老板一个人。老板说什么都不肯收他买加多宝的钱，他假意接受老板的好意，趁老板不注意把五块钱往桌子上一丢就赶忙往外跑，老板在柜台后大喊“我得找你五毛！”他听得想笑。
走在街上，他没急着回家，抬头朝天上看了一眼。
街上只有三四盏路灯，照着溶解在夜幕里的漆黑的电线，夜空中繁星闪烁，像天空在笑着眨眼。
他回到家，把加多宝放到床旁边的柜子上，接着从衣柜里拿出衣服进厕所洗澡。
洗完澡，李烨看到了秦闲给他发来的信息。
他往沙发上一坐，开始打字回复秦闲。
【耶】可以啊（引用：两点可以吗）
【耶】哦哦这样啊（引用：刚刚我妈把我的手机带到厂里去了）
【耶】话说你怎么也有这个鸟的表情包
秦闲的回复来得很快，几乎是秒回。
【秦闲】我刚刚去找了几套
【秦闲】【动画表情：我下线鸟】
【秦闲】【动画表情：说的什么鸟语】
【秦闲】【动画表情：发的什么鸟图】
李烨看着对面那只小狗不断地给自己发小鸟的表情包，莫名觉得有些可爱。
【耶】挺可爱的哈哈哈哈哈
“李烨！来帮我给花浇一下水！”他妈在阳台喊。
【耶】我妈叫我，我走啦
【耶】【动画表情：我家玫瑰开鸟】
【秦闲】好，拜拜
【秦闲】【动画表情：我家玫瑰开鸟】
李烨看着屏幕上两只叼着红玫瑰的白鸽，心情愉悦地给花草浇水去了。
浇完水，他重新躺到沙发上。家里没装网络，用流量打游戏容易卡，他就没打游戏，漫不经心地刷视频，视频刷累了又去看小说，小说看累了便把手机放下，抬头看向窗外的夜空。
在家里看到的夜空和在街上看到的夜空很不一样，通常情况下，街上的夜空都是灰灰的一片，像雾霭，偶尔天气好，会是黑色的晴夜。但在家里看到的夜空往往会带一点斑斓的色彩，有时是深紫色，有时是深蓝色。
李烨说不上这种差异的原因，他只知道自己更喜欢在家看到的夜空，因为这带给他一种缤纷愉悦的舒畅。
不过偶尔，他会觉得自己有点好笑，因为自己分明喜欢下雨，喜欢雨里灰色的世界，结果竟然嫌恶起了街上灰蒙蒙的夜空，反而更喜欢家里的。
他觉得自己真是嫌贫爱富到了一定境界。
看夜空看了一会儿，他又重新拿起手机，不知不觉时间已经来到十一点半，他妈在旁边催他睡觉。他点开朋友圈翻看，今天已经有人去贸易中心玩了一圈，朋友圈里挺多九宫格，他略微有点羡慕，给每条出门玩的朋友圈都点了赞，然后放下手机，乖乖上楼洗漱——他家有的房型是有两层的——趿拉着拖鞋走进自己的房间，躺下了。
[猫头]这篇文以后都是早上七点零七更新[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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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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