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周五是五一，星期三班会课，李烨的班主任张斌跟他们说了一下这两周的安排——周四开始放假，放五天，一直放到下周周二下午。另外，十一号和十二号两天要搞运动会，而十四十五号两天则是期中考。
运动会跟期中考在同一周，班上的同学为学校这莫名其妙的安排怨声载道了许久。下课后去吃饭，走在路上，李烨也能听见周围有人在聊运动会和期中考。
吃晚饭时，吕宏远问李烨：“五一要不要一起出来玩密室？”
李烨反问：“有谁要去？”
“目前还没有。”吕宏远说，“我第一个问你，够朋友吧。”
李烨笑了笑，嚼着土豆说：“我看看吧，我爸妈可能不让我出门。”
“五一不让出门啊？这么没有人性。”吕宏远看上去很惊讶。
李烨面上做出一个苦笑，心说骗你的，这是我找的借口，真实原因是因为我没钱了。
市内的娱乐设施少得可怜，什么KTV剧本杀密室基本都聚集在他们学校附近的贸易中心，因此高中生出门通常也只会去贸易中心。李烨之前去过几次，对密室之类的娱乐场所的费用有一个基本的了解，知道在贸易中心一天花两三百是正常事。然而他手机里现在只有一百多块钱——每个月月初他妈会给他两百，他这个月活得比较抠搜——虽说马上就到五月，他能再拿到两百块，但他不是很想一次性把来之不易的零花钱花光，也不好意思开口向他妈要额外的费用，只好找个借口拒绝。
李烨常常感到自己不适合待在这个学校，因为他们学校没有免费生，每学期的学费两万多块钱，爸妈每天起早贪黑忙得累死累活才能勉强凑够学费。然而周围的同学大多家境优渥，像吕宏远手上戴的几千块钱的Apple watch，他这辈子估计都没机会有一个。
也因此，他才会想和秦闲交个朋友，因为他知道秦闲家的条件跟他家差不多。在秦闲面前，他才能感到轻松，才不会自惭形秽。
吃完晚饭回宿舍洗澡，舍友又在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着团建，说是最近有个二次元电影首映，打算整个宿舍一起出去看。除了看电影还要在贸易中心吃两餐饭，没准再顺带唱个K。
舍友刘信诚问李烨去不去，李烨再一次搬出了那个借口：“我得问问我爸妈。”
等回到教室，吕宏远又在教室里四处游走，乐此不疲地抓人陪他一起玩密室，三个课间已经找了三男两女，加上他自己就是六个人。最后一节英语晚自习，趁英语老师吴湘雨不在，吕宏远握住李烨的手臂，对李烨说：“现在就差你了，你来不来决定我们是玩六人密室还是七人密室。”
李烨把手从吕宏远的手里抽出来，回答道：“我今晚回去就给我妈打电话问问。”
“一定要说服你爸妈啊！”吕宏远殷切地看着他。
“我尽量。”李烨应付着。
晚修下课，李烨本来想去小卖部买个冰淇淋吃，但吕宏远急着回宿舍，他不想一个人走，只好跟吕宏远一起。路上人挤着人，李烨迫不得已跟吕宏远有了一点肢体接触。吕宏远还想拉李烨的手臂让他走快点，因为自己赶着回去抢洗澡位。
李烨抬头看了眼面前的人堆，人多得摩肩接踵，这要跑快点只能在人群里像滑溜溜的鱼一样穿梭，李烨不想跑，正准备找个借口让吕宏远自己回去，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秦闲的。
李烨眼睛亮了亮，借口也不找了，直接对吕宏远说：“要不你自己先回去吧，我懒得跑，免得耽误你时间。”
吕宏远犹豫了两秒，随后点点头，冲了个没影。
吕宏远走后，李烨快走几步，悄悄走到孤零零的秦闲左后方，斟酌着该用什么方式打招呼，最后抬起右手，在秦闲右肩上轻轻拍了拍。
秦闲向右转头，没看到人，然后又一脸疑惑地把头转到左边。
李烨跟秦闲对视，发出两声使坏成功后洋洋得意的笑。
秦闲眨眨眼，随后肩膀往下降了点，像是无奈又像是轻松地叹了口气，问李烨：“怎么了？”
“没怎么。”李烨向前跨一步，跟秦闲肩并肩，“想跟你聊聊天。”
“聊什么？”秦闲问他。
一阵晚风吹过，两人都穿着短袖短裤，李烨不免感觉有些凉飕飕的，搓了搓手臂，然后对秦闲说：“我也不知道。”
他说的是实话，刚刚看到秦闲，他就突然很想跟秦闲肩并肩走上那么一段路，哪怕并没有想好走在一起时该说些什么，哪怕一言不发地并排走着会有些尴尬。
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可能是因为“街坊邻居”这一层关系让秦闲在他的心里已经可以算是一个朋友，也可能是出于一种莫名的惺惺相惜。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李烨绞尽脑汁地在脑海里搜刮可以提出的话题，接着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问秦闲：“明天下午你怎么回家？”
秦闲低着头看地面，安静了一瞬，然后才跟李烨说：“坐公交车吧。”
李烨问：“坐公交车到家要多久？是不是差不多两个小时？”
秦闲点点头：“嗯。”
“那你别坐公交车了吧。”李烨说，“跟我一起坐车回去呗。”
秦闲愣了愣，不太确定地看着李烨，问他：“可以吗？”
“当然可以，怎么不可以。”李烨笑笑，“我今晚跟我爸说一声就行。”
两人跨上宿舍楼的楼梯，后面有人要过，秦闲就往李烨那边靠了点，手臂跟李烨的手臂摩擦到一起。
李烨克制住把手臂移开的冲动。等后面的人走过，秦闲又往另一侧挪了点，接着对李烨说：“那谢谢你。”
“没事的。”李烨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一下右手手臂，“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秦闲看着他。
李烨推了推眼镜：“你五一要不要出门玩？”
问完这句话，李烨很敏锐地看见，秦闲原本因他提出拼车邀请而有些亮的眼睛又变暗了，于是没等秦闲回答，他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不出去，没人叫我。”秦闲说。
李烨有些讶异，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没人叫你？你不是有朋友的吗？
“我跟我们班的人都不熟。”秦闲的声音低低的。
李烨明白了，他在自己班也有这种同学：能说上话，但也仅仅是能说上话而已。不过他还有吕宏远和舍友这类愿意叫上他一起玩的人，而秦闲没有。
想到这，李烨觉得秦闲有些可怜，又加之虽然他不打算跟他们班的同学出门，但其实他也不想在家里闷整个假期，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问秦闲：“那要不要我们两个一起出去逛逛？”
秦闲又愣了愣——李烨发现秦闲愣的次数有点多——接着才问李烨：“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
秦闲思考着回答：“嗯……我也不知道，哪里都可以。”
“那这样，从街上出去，沿着马路一直走不是能看到个公园吗？”李烨提议道，“公园边上还有个商场，我们去那附近看看好了。
“那要走好久。”秦闲说，“半小时才能走到。”
李烨一想也是，于是他又问：“那你觉得去哪好？”
“就公园吧，公园挺好的。”秦闲说，“我们几号去？”
“要不二号吧。”李烨说。
秦闲点点头：“行。”
两人已经走到了宿舍所在的五楼，马上就要各自回各自的宿舍，李烨在楼梯口站定，跟秦闲说：“那就这么定了啊？二号我等你。”
秦闲轻轻地笑了——李烨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笑——郑重地点点头，对李烨说：“好，到时候我下楼找你。”
李烨朝秦闲挥挥手，说：“我回宿舍了，拜拜。”
秦闲也挥挥手：“嗯，拜拜。”
走到宿舍门前，李烨突然福至心灵，回头朝秦闲的方向看了一眼。刚巧秦闲也在看他，两人在宿舍门口遥遥对视——其实并不远，中间只隔了两个宿舍——李烨看不清秦闲的表情，不过他猜秦闲应该在笑，便也朝秦闲的方向露出一个笑。
秦闲的身后是宿舍楼的围墙，围墙外长方形的夜空上挂着皓白的月亮。
回到宿舍，两个厕所都有人，黄灏天在洗澡，刘信诚在厕所里偷偷玩手机，朱俊安拍着刘信诚的门大喊“快点滚出来我要洗澡”，刘信诚用同样的音量喊着“我在买电影票”。
宿舍里有电话机，李烨输入他妈的电话号码，按下拨通。
电话机“嘟”了三声，随后电话被接通，他妈在电话里问他：“什么事？”
他看了眼舍友，压低声音跟他妈说：“同学叫我五一出去玩。”
他妈疑惑：“叫你去玩你去啊，跟我说干什么？”
李烨犹豫了半晌，最后捂住嘴巴，对着电话小声道：“我不想去。”
他妈还是疑惑：“不想去就说不去啊，干嘛要给我打电话？”
“我得做个样子。”李烨抿了抿唇，“到时候跟他们说你不让我去。”
“让我当坏人是吧？”范新梅失笑，“那你五一一直待在家？”
“……也不是，还是要出门的。”李烨嘀咕道。
“哦，到时候出去玩注意安全就行。”范新梅说，“还有事吗？”
有的，其实我也想跟同学出去玩的，我也想去贸易中心逛逛，体验一下市中心的生活的，只是我没钱了，你能主动给我一点吗。
“没事，我挂了。”
挂断电话，李烨跑去吕宏远的宿舍，吕宏远正在洗澡，他从吕宏远放在地上的袋子里拿了点零食——吕宏远跟他说过他想吃什么可以随便拿——回到宿舍，坐在下床黄灏天的床上，也不参与舍友的聊天，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啃着刚从吕宏远那拿过来的饼干。
吕宏远带的这种饼干很好吃，里面的夹心甜而不腻，可惜他家不卖。他本来是想让爸妈拿点这种货的，后来问了吕宏远价格，得到“十块钱一包”的答复后看清了现实：这种饼干不是他们家消费得起的。他们家适合卖那种五块钱一包，包里有几十块的饼干。在这种十块钱一包，包里连十片都不到的饼干面前只能望而却步。
可能是因为便宜没好货吧，他家的零食没几种好吃的，他妈每周还要大费周章地往他的行李箱里装一大把，说什么“自己家有零食没必要去外面买”。实际上他根本不想吃，每周都能剩一大堆。他妈说他可以分给同学，可是他完全不敢在同学面前把这种不知名品牌生产的零食拿出来，他怕被笑话。
吃完饼干，和舍友随便聊了几句，李烨便上床睡觉了。睡觉前他看了眼窗外，窗外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星期五起床，下雨了。
秦闲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起早了五分钟，醒来时舍友还在呼呼大睡。他在鼾声里下床洗漱，刷牙时突然感到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打到了脸上，洗完脸抬起头往外看，才在灰蒙蒙的天幕下捕捉到了丝丝缕缕的雨线。
走在宿舍到食堂的风雨走廊底下，他心想还好自己今天起得早，因为学校的路段大部分都没有遮挡，如果今天没有早起，那他就得跟一群和他一样在打铃后还要赖床五分钟的同学一起挤在风雨走廊底下，有可能淋到雨不说，还有可能会迟到。而且今天早读是语文，他们班语文老师兼班主任黄江汉又是个抓迟到抓得严的，要是迟到，就得在走廊上罚站四十分钟。
食堂一楼是教师饭堂，二楼才是学生的。他去打了两个煎饺一碗粥，谨小慎微地捧着早餐走下楼梯。粥有些烫，他得时不时换个位置捧，不然手指会被烫到。
走在走廊底下，他看着手里的粥，心想学校的早餐分量还是太少了，他根本吃不饱，每天上午第四节课开始肚子就饿得直叫。
倒不是他不愿意吃饱，只是要吃饱就得多打点东西，然而他不想花太多生活费在吃饭上，一日三餐宁愿省着点，这样每天买加多宝喝的时候他还能自我安慰：同桌何嘉乐一天能去五次小卖部，而自己好歹省了三顿饭的钱，买罐四块的加多宝喝一喝，也在情理之中。
下雨天地面湿滑，他走得很小心，在心里埋怨道为什么要下雨，今天他们班还有一节体育课，要是被冲掉了怎么办，他本来还想打打球的。
走到教学楼下，他轻轻踢开在脚下蠕动的蜗牛，抬头看了眼，十二个班里有四个班的灯是亮着的，六班是其中之一。
他上楼，路过六班时转头往里看，看到李烨正坐在教室最右后方的角落里吃汤粉。
原来李烨会早起啊，怪不得他成绩好。
“李烨成绩好”这件事，是他爸告诉他的，上次月考他考年级四百多名，他爸说李烨的排名比他的十分之一还高。
他爸还说，李烨“中考没考好才沦落到跟他一个学校”，让他抓住机会多向李烨学习学习，争取把排名提到三百以内。
他当时有点想笑，又有点想骂人，最后什么情绪都没流露出来，只点了点头，平淡地“哦”了一声。
他第一次当第一个到教室的人，借着乌云缝隙里漏出来的微弱的光把早餐放到座位上之后就开始找电闸的位置。在教室前后两堵墙上搜寻了好半天才在前黑板旁边看到电闸。打开灯后他又去打水，路过六班时再次往里面看了一眼，李烨还在吃汤粉。
早起不是来学习的吗？为什么李烨一直在吃早餐？
难道他早起只是为了吃早餐？
还有那个汤粉，学校汤粉的怪得要死，一碗吃不饱两碗吃不下就算了，粉还跟白开水一样没什么味道，他基本就没见人吃过，没想到李烨竟然会吃。
他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通，打完水后回到教室坐下，坐了没一会儿又觉得有些困，还有些热。于是他跑到讲台上拿起空调遥控器，打开空调之后又强打着精神开始吃早餐。
吃完早餐，他拿出语文课本漫无目的地翻着，心不在焉地想早起的生活真是无聊，他根本不知道到教室之后有什么事情能干。
李烨的汤粉吃完没有？他这时候在干嘛呢？
李烨正在思考那个公园附近有什么可以玩的东西。
实话实说，他觉得他们镇上的娱乐设施挺怪异的，就比如这个和商场建在一起的公园。那片地其实挨着住宅区——就是李烨家小区——商场建在住宅区一公里外，算是为镇民生活提供便利。然而这两年不知道为什么又在商场几百米外的空地上建了个公园。虽然说这个公园确实能为当地居民提供一些娱乐，但公园连着商场，看上去实在是有点不伦不类。
而且其实公园里没什么玩的，除了那几种常见的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健身作用的健身设施，就只有大片大片的油菜花。他跟秦闲都是青少年，欣赏油菜花这种适合中老年群体的活动，显然与他们不太匹配。
商场倒是可以逛逛，买点零食吃，找家奶茶店坐坐，一两个小时也就过去了。反正他这次邀请秦闲主要不是为了做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事情，只是想出去散散心而已。
就是不知道秦闲会不会觉得无聊。
想到这，他略微有些忧心地看向身旁的窗。雨点斜斜地飘过走廊，打在窗上，敲出叮叮咚咚的声响，流成一条条竖直的细细的蜿蜒的河。
二号会不会下雨呢。
[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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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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