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气片忽然发出响声,似乎在抗议虐待如此年老失修的设施。房子许久没人住,什么都容易坏。
“看着我,安娜。”陆征的语气比想象中平静。
安娜没有动,陆征又重复了一遍,语气软了些,“回头。”
陆征没有耐心等安娜动作,直接强硬地把安娜从椅子上掰了一百八十度。
“哭什么。”陆征从兜里掏了张皱巴巴的纸,略带粗暴地擦拭着安娜的眼泪。她的表情很平静,甚至平静得有些漠然,眼睛却像坏掉的水龙头,怎么也关不上。
“你自己说的分手,哭什么。我都没哭。”陆征被安娜气到都有些乐了,看怎么也擦不干,纸巾还湿了大半,他干脆也不折腾,又勒令她:“别不说话,安娜。”
“我不知道说什么。”安娜的声音嘶哑,漂亮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又像做错事般躲开,沉默了片刻,只能憋出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陆征拿出手机,“你买的今晚的航班,是吧?一开始就没打算待。”
安娜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你知道我跟张叔很熟吗?”陆征笑了,只觉讽刺,“阿勒锦有针对学生寒假开的训练营,我转发给他,他问我怎么了。”
“你骗我。那天碰到的,根本就不是张叔。他女儿,也没想学滑冰。”
陆征冷笑着从与张叔的聊天框里点开最后的聊天记录,是一张模糊的照片,依稀能看见两个人影。一男一女,在夜色下散着步,有说有笑,氛围正好。
“你喜欢上韩书白了吗?”陆征盯着安娜的微表情,逐字逐句,试图从安娜泪水迷蒙的眼睛里看出一丝被拆穿的慌乱、无地自容……仿佛这样就能让他心安理得些,“你喜欢他什么,有钱?聪明?追你舍得花心思?”
“堂堂Von.D世界财团副总,为勾搭你专门租你附近的老破小,很动心吗?”
“南平山那天开始的吗?那天在咖啡馆,他就对你起心思了吗?还是你对他?”
“你这是出轨,安娜。”
陆征的话像刺,扎得安娜千疮百孔。
让陆征意外的是,安娜全程的表情都麻木得空洞,她看向陆征的眼睛似乎蕴含千言万语,却又化作一个轻飘飘的苦笑。她伸出手,想拭去陆征越说越难受时眼角溢出的湿润,却被他拂去,重重的声响回荡在空旷的室内,像一记耳光,毫不留情地打在了安娜脸上。
“我没有。”安娜轻声说。
她想解释,却被无力感吞没,话至嘴边,又吞下,只得憋出一句,“对不起,阿征。”
陆征冷笑着退后,“这三个字你留着跟你自己、跟韩书白、跟郭天玉说吧。”
陆征从未对安娜如此疾言厉色,他小时候确实臭屁不好相处,但从没有凶过她。即便因为安娜闯祸,连带了他;或是青春期时惹恼了他,陆征顶多只是冷着脸训一下,很快便放晴。
安娜无所适从,她嗫嚅着双唇,像示弱般朝他伸出手,“你扶我一下,我跳不下来。”
对忽然转移的话题,陆征的怒火腾的被点燃,如果说先前是觉得讽刺,现在只觉安娜完全不在意他的情绪,他冷着脸把安娜从凳子上拽下来,安娜却一个惯性,抱住了他。
陆征撇开脸,把安娜狠狠推开。
“你做什么。”陆征快要气疯,眼尾猩红,他的语调甚至被气到支离破碎,“你在做什么。”
“我没有出轨。”安娜小声地说,“我……在一起的时候,心里没别人。”
她的心空洞得像西伯利亚的原野,只剩无尽的冷空气与她作伴。
陆征毫无礼貌、毫无征兆地闯进来,是裹带了些南洋的湿热水汽的。
“骗人。”陆征完全不信。
艰难挤出来的一句话仿佛耗光了安娜所有勇气:“阿征,除了尤里没有人支持我。”没头没尾的话,跟现在的场景毫无关系,安娜却不停,语气酸涩,“我得支持我自己。”
陆征没有心情再听下去。
他要走,到门口时却被安娜喊住,“阿征。”
语气小心翼翼,“我们以后……还能去福托恩吗?”
安娜的声音气若游丝,流泪好像已经把她的力气消耗殆尽。
“不能。”
铁门被重重摔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我们不会再见面。”
陆征冰冷的话语掷地有声:
“安娜,我们绝交。”
*
雨停了,陆征走后,暖气片咔的一声,正式宣告罢工。
陆征在的话,应该很快就能修好。
“……”
安娜摇摇头,从衣柜里翻出一件棉服,想起网上总是在争南方和北方的冬天哪个更冷。
她穿上大衣,从角落里掏出围巾裹着。如果北方的室内没有暖气的话,南方跟北方根本没得比——特别还是雨夹雪的北方。安娜想。
安娜的房间还维持着记忆中的儿时模样,墙上贴着2m×2m的世界地图,在维先涅哥罗德和阿勒锦的两个点上画了个五角星。
沈长山说,这是安娜的家,那是自己的家,隔了万水千山。
玛莉亚的墓在坦波夫卡,中别边境的一个小镇。除了四季化不开的冰天雪地,只剩呼啸而过的中别列车,载着满车的煤炭和木材,一去不复返。
明明是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却被磨秃了塑层。
安娜翻开日记本,翻了两页,却没心情看下去。她把日记本塞进玻璃展柜,把兔子玩偶压在上方,用生锈的钥匙锁上,又把衣柜压实,才满意地合上门。
距离航班起飞还有一段时间,安娜把剩余的空箱子打包扎好,塑料壳子虽轻,但很大件,着力不便。地板下了雨,湿溜溜的滑,安娜怕摔,只得小心翼翼地把纸板一步一步地拖去垃圾回收站。
她没带伞,空气中漂浮的水汽像携着冰刃,毫不留情地往安娜衣服空隙里钻。安娜打了个寒颤,只在便利店买了个热腾的饭团,就往家里赶。
在南城待上三年,安娜的抗冻能力急转直下。
她轻叹,虽然没什么胃口,但还是粗略地吃了点东西。把凳子放回原位,把垃圾揉成团装进塑料袋里,安娜看了看时间,离起飞还有四个小时。
算了。
安娜想,把门缓缓合上。
她又要走了。
下次回来……
安娜踢了踢脚下的石子,苦涩自言自语道,“不回来了。”
她喃喃自语,眼泪又不自觉落下来。
*
目送着黄色的出租车离开,陆征坐在车后座,抬了下眼睛,声音沙哑,“跟上。”
“好。”
司机悄悄地在后视镜看了一眼小少爷,面无表情的脸上双唇紧抿着,眼尾通红,整个身体却僵硬地紧绷着,呈防御姿态,生人勿近般。
恍惚间,司机仿佛又看到了几年前那个不可一世的小少爷,难以相处、落落寡合。
他不敢问,只能隔着距离,注意别把那辆出租车跟丢。
黄色的出租车一路往机场疾驰,陆征头也不抬,在车内处理着导师安排的工作。
他本为了这次见面推了三天的时间,工作堆积如山,只是没想到用不上了。
键盘声在安静的密闭空间显得格外焦躁,结构数据模拟老是出错,陆征“靠”了一声,猛地合上电脑。
司机大气不敢出,两人进一人出,他再迟钝,也意识到不对。
特别是看到安娜小姐拎着一堆纸板箱子出门,踩到积水差点滑倒,小少爷情不自禁开了车门,却又久久不动,许久才踌躇着合上。
他神色冷淡地坐回原位,指尖蓦然悬空于键盘之上。
一个小时后,黄色出租车将安娜安全送达。航站台川流不息,内侧车道开得慢些,给拖行李的旅客充足的时间。
陆征抬头看了一眼两手空空的安娜,她没停留,径直往机场内走去,手紧紧揣着兜里的身份证,生怕丢了。
他示意司机不用停,跟着缓慢前行的车道,驶过3号登机口,与安娜的背影南辕北辙。
林桦说得对,他们的人生轨道本就是两条平行线。
是他纠缠太久。
陆征揉了揉眼,阿勒锦空气干得很,勒得他眼睛都出汗。
*
末班的航班,安娜来早许多,她坐在候机室,安静地发着呆。
她掏出耳机戴上,音乐五花八门:英文的、别文的、中文的……她只能听个旋律,其他一概听不进去。
安娜给陆征发“到机场了”,却显示被拉黑。
她苦笑,把屏幕摁熄,揣回兜里。
如果换作是安娜,肯定得把人确定送走,再拉黑。
好吧,陆征是比她酷很多,她承认。
安娜睁着眼,看一辆接一辆的飞机慢慢滑走。
坐飞机跟坐火车是不一样的。在坦市边境,火车站内,十二岁的小安娜缩成一团,好奇地问沈长山要去哪里。
沈长山说,去漠北。
去阿勒锦。
去京市。
火车站逼仄,狭小,却也温暖。有许多往来中别做生意的人聚在一团,分享着饼状的面食,看安娜可爱,还揪一小块分给她。
“哪里人啊?”他们问。
“别洛格勒人,”沈长山摸摸安娜的头,又笑着说,“不过,要变中国人啦。”
安娜害羞地蹲在沈长山身后,抿着唇笑。
但在机场,总是只有她一个人。
拖着跟她半个人大的行李箱,穿梭在世界城市,却从没来得及停下脚步。
她选择的路太孤独,她一个人走了太久。
陆征是她快撑不住时飘来的浮木,她贪心地撑了三年,如今是要松手的。
安娜想,她要成为维先涅哥罗德飞往京市的直航,不中途停留,要么抵达,要么坠毁。
没有第二种可能。
今夜的航班难得没有延误,安娜上了飞机,靠着窗,气流压差震得她耳朵生疼。
却是哭累了,蒙着头沉沉睡去。
驶离阿勒锦地带,天色变晴,月朗星稀。
下章进主线了[烟花][烟花][烟花]终于[烟花][烟花][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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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阿勒锦 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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