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
伊万找到飒的时候，他在莫斯科的特维尔大街中央电报大楼的地下停车场。
废弃已久的混凝土洞穴，被一群亡命之徒改造成地下拳击场。空气里猫是汗水的咸味，烟草的焦灼，还有血的铁锈味。
人群像野兽一样咆哮，拳头砸在肉上的闷响回荡在低矮的天花板下。灯光摇曳，投射出长长的影子，像鬼魂在墙上爬行。
伊万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感官过载，就像大脑短路，世界变成一团模糊的噪音和气味。他挤过人群，那些男人身上散发着伏特加和绝望的混合味。每个人都在这里寻找点什么——疼痛、胜利，或者只是一个借口来流血。
飒在擂台上，和一个矮壮的俄罗斯男人缠斗。他们的脸像被锤子砸过的肉块，血迹斑斑。飒擦了擦鼻子，模仿李小龙的那种挑衅姿势，然后伸出手指，勾了勾。
俄罗斯男人眼睛红了，像公牛冲向红布。他抱住飒的腰，把他推向擂台边缘的铁丝网。网子吱嘎作响，像在嘲笑他们的愚蠢。
飒抓住对方的肩膀，膝盖猛顶上去。一次。两次。然后肘击砸在背上。
一下。两下。三下。
男人最后像一袋土豆一样松开，倒在地上，喘着气。主持人抓住飒的右手，高高举起。
“今晚的王者！”更大的欢呼声爆发，像海啸一样吞没一切。还有那些不堪入耳的咒骂，混杂着羡慕和恨意。飒在人群的推搡和簇拥中挤出来，每个人都想摸他一下，像他是什么该死的圣物。
更衣室里，暖气开得像地狱的锅炉。
空气黏稠，喘气都费劲。
飒瘫在长凳上，伊万蹲在地上，帮他解开手指上的绷带。绷带沾满血和汗，黏糊糊的。
“你的这双手不是用来画画的吗？怎么这么不爱惜。”伊万抬头，看着飒的脸——嘴角裂开，肿得像熟透的李子。手指肿胀，皮肤撕裂，像被野狗啃过。
“还有八个小时就是发布会，你太乱来了。”伊万的声音平静，但眼睛里有点颤动。灰蓝色的眸子，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
飒扯扯嘴角，笑得甜蜜却扭曲。“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他甩掉绷带，抓起伊万的领子，把他拽起来。他们的脸贴得太近，呼吸纠缠。“少对我指手画脚。”
伊万咽了口唾沫，眼眸颤动得更厉害。“……是我僭越了。”他后退一步，但身体记得那种拉扯，仿佛电流残留在皮肤上。
“去帮我买套成衣，我衣服都寄回日本去了。之前穿的那件……今天早上吐在上面了，还在干洗店。”飒走向柜子，先抽出一根烟，点上。烟雾在空气中盘旋。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卡，扔给伊万。
伊万接住，刚想开口，飒又说：“全部按你的尺码买就行，反正我们身材差不多。我先回酒店了。”
伊万点点头，但脑子里转着。
飒对衣服挑剔得像个艺术家——他本来就是。学艺术的家伙，要不是彻底没衣服穿，他绝对不会碰成衣。
那是消费主义的垃圾，批量生产的灵魂杀手。但伊万还是去了Hugo Boss的门店。
清晨的店里空荡荡的，灯光太亮，太干净，让他觉得不安，好像他会玷污这里。
这不是他的作风。他是那种穿旧夹克的家伙，不是西装笔挺的机器人。但销售员对第一个客人殷勤得像苍蝇围着蜜。
他按自己的喜好挑了套纯黑西装给飒。然后鞋子，大衣。
试穿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种偷穿别人皮肤的感觉。精致的布料贴着身体，温柔得让人想要躺下。但不适合他。不适合这种从泥地里爬出来的人。
“先生，您是要出席什么场合呢？”
“拍卖会。”
“那这套非常适合。不过最好再搭配这个领带，还有胸针……”销售员推销得像推销救赎。
伊万不懂购物，也不懂拒绝。他硬着头皮买下所有推荐的东西。
付款时，他犹豫着签下那个名字。日文汉字，千坂飒。
梅特罗波尔酒店位于莫斯科市中心，靠近红场。飒的房间在顶层的总统套房，可以俯瞰整个克里姆林宫和红场的灯光。
刷开房门，伊万听到水声。
这是开放式浴室，模糊的玻璃后，飒在淋浴。
他背上那朵巨大的红莲文身，鲜艳得像在流血，正在接受水的洗礼。花瓣张开，像在嘲笑世界的纯洁。
伊万把购物袋扔到沙发上。飒转过身，身体一览无余。水珠顺着皮肤滑落，如同泪痕一般。伊万低下头，避开视线。“失礼了。”他转身要走，但飒突然推开门，湿手抓住他的大衣。
“伊万。”
飒把他推到沙发上坐下，然后站着，盯着他的眼睛。
伊万伸手想挡开他的手，“怎么了，你又磕……”
下一秒，飒便俯身吻上他的嘴角。
血的味道，飒的血，从拳击留下的伤口渗出。
“我很清醒。”飒低语道。
伊万推开他，抓起床上的浴巾扔过去。“我去买包烟。”借口笨拙，但他需要空气。需要逃离那种热度。
再回来时，飒已经在穿衣服了。伊万把不存在的烟塞进口袋，走上前帮他系领带。手指碰触飒的脖颈，皮肤还残留这沐浴后的热。
“这个领带是你选的吗？”飒问，看着红色的布料，上面的花纹像抽象的伤疤。
“……店员推荐的。”
“你喜欢这个颜色？”飒的眼睛眯起，带着玩味的意味。
“谈不上喜欢。”
飒笑了，像猫抓老鼠，“不讨厌就行。”
“好了。”伊万把领带塞进马甲，然后帮他披上大衣，整理好细节。
“我帮你预约了早餐，拍卖会时间很长。”伊万说。
“我想喝伏特加。”飒说，声音懒洋洋。
“不行，马上就是拍卖会了。”
“我想嗨一点。”飒眼睛里闪着挑战。
“不行。”伊万的声音坚定。但心里知道，这只是暂时的。飒总会找到办法，打破一切。就像他打破那些拳击手的骨头。就像他打破伊万的界限。一次又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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