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行到了余白的住所，这里位于昔城新旧老城的交界，离滨河广场很近，小区是两梯两户的高层，余白住在十七楼，站在窗前还能看见昔河以及姜满之前住的酒店。
房子算是大平层，四室两厅双卫，客厅和餐厅连成很大的横厅，又跟阳台打通，显得更大，房间很整洁，几乎没有杂物，家具也简单，像是不怎么住人，甚至显得有些空旷，地暖一直开着，却还是不算特别暖和。
余白不让他们换鞋，说家里很久没打扫了，而且家里也没有客用的拖鞋。
冉与说：“看起来你不怎么住在这。”
“今年我大多时候在博县，如果回来，基本也是住在我妈那。”
冉与停顿了一下，然后说：“明天我去看看阿姨吧。”
“改天吧。”余白犹豫后说，“她明天要去医院做透析。”
冉与了然地点点头，然后问：“那你明天是不是要去陪她。”
“嗯，要接送她。”
“那你不用管我，有事我找姜满好了。”
一旁沉默很久的姜满皱眉，“找我干嘛，你在昔城也生活过十多年，还需要人陪吗。”
冉与笑着说：“我难得回来，你也不招待我一下。”
“我们不都在德国，也不是很难见面。”
“谁说不难见面，几个月都约不到你一次。”
“我演出排练，很忙的。”姜满敷衍地答。
余白在一旁没有说话，只是忙碌着将超市买回的食材一一摆放出来，他回想刚才在超市冉与说的话，想到那一句“你会帮我的对吧”，不由得心绪烦乱起来。
冉与打开了余白的音响，音响带触屏连接了余白常用的音乐app，他在余白的歌单里翻找音乐。
姜满撇下他，去餐厅帮余白，将菜洗净切块，然后准备火锅的锅具。
“怎么那么多古典音乐。”冉与念起音乐家的姓名，“舒曼、勃拉姆斯、巴赫、韦伯、海顿…听着不闷吗？”
“你不也爱听。”余白说。
“我只有学习和工作的时候才听。”
余白笑，“我不一样，我是睡前听，为了助眠。”
“有别的吗？”冉与说完，转头看了眼落地窗外的纷纷的雪，“找首适合这个天气的歌。”
余白想了想，然后走到冉与旁边，在歌单里翻找了一遍，然后播放了其中一首。
空灵的女声，吟诵一般悠扬婉转，轻盈得像浮雪缓落。
姜满认得这首歌。
那是她去德国的第一个冬天，在黄昏的城市里，她戴着耳机往地铁站的方向走，路途中突然下起了雪，而耳机里正唱：“Now, heavy coats, we wear / Snow clinging to your hair / Let’s say we both believe / that may be all we need is time / And maybe truthfully / We will be perfectly aligned… ”
（现在，我们穿着厚重的外套 / 雪粘在你的头发上/让我们说我们都相信/也许我们需要的只是时间/也许事实上/我们在一起会很完美…）
她试图用衣袖捕捉到一个完整的雪花，拍下照片后分享在朋友圈，之后又分享了这首歌。
没多久，她收到了余白的微信，是一张北城下雪的照片，和一句“我这里也正在下雪。”
七个小时时差的北城已是午夜，照片里是余白宿舍的窗外，昏暗的路灯照着雪落，校园陈旧的水泥地上铺了一层白，在夜里是灰色。
姜满不记得自己回复了什么，又也许什么也没回复，她只记得自己对着那个对话框反复打出又删掉文字。心里想的，和能说出口的，永远不一样。
歌播了两遍后被切换，冉与说：“你怎么和姜满一样，总喜欢听这些不愉快的歌。”
姜满说：“不愉快吗？听歌词不是很浪漫。”
“可它所阐述的所有美好的前提都是‘也许’。”冉与说。
“‘也许’不属于一种希望吗。”
“那为什么只能假设希望，在一起就好了啊。”冉与的话显得较真，但他语气很淡，又好像只是随口的评论。
沉默片刻后，一旁的余白说：“吃饭吧。”
他们三人落座，冉与坐在姜满的旁边，余白坐在冉与的对面，就像从前在学校食堂时的座位习惯。
姜满没有先吃饭，而是先开了一罐啤酒仰头喝了一口。
余白说：“吃点东西再喝吧。”
“我没什么胃口，你们多吃点。”
“那也别空腹喝酒，你肠胃本来就不好。”冉与也劝道。
姜满顿了顿，“你们两今天怎么管这么多。”
余白没说话，只是拿公筷给她夹了一碗肉和菜，然后推到她跟前。而冉与则拿走她的啤酒，放在了桌子的另一边。
姜满作罢，便先开始吃余白给她夹的菜。
“你在博县的民宿项目进展怎么样？”冉与问余白。
“要暂缓几天，办一些手续，修建进度有些落后，本来天冷就不好找工人，如果要是拖到过年，就要等开春以后了。”
“那看来我不一定有机会看到开业了。”
“你待多久？”余白问。
冉与没有回答，而是转头看姜满，“你打算什么时候回？”
姜满说：“我可能也不会立马回德国。”
冉与说：“我以为你不打算去北城的舞团了。”
“你打算继续留在德国吗？”余白闻言问姜满。
姜满摇了摇头，只是说：“我没考虑好。”
连停顿都没有，冉与突然说：“那你为什么要离开德国的舞团？”
姜满一愣，余白也是。
“我碰见了Sabrina，她说你虽然还没办手续，但已经提出离职了，原因是你要回国。”冉与语气平静，表情也是，“她还纳闷说你提离职提得很突然。”
“我跟Sabrina也只是普通的同事，她不清楚我的事也很正常。”
“那我呢，你也没跟我提。”冉与说完又看向余白，“看起来，余白也不知道，那代表你家里人也不知道。”
“我是成年人，我可以自己做决定。”，姜满有些生气，“你偏要现在说这些，还叫不叫人吃饭。”
“我忍了很久了，但还是忍不住要问你。”冉与说，“如果你只是没告诉我，我也能理解。”
“我知道你认为自己是关心我，但我不需要的关心就是越界了，冉与。”
“姜满。”余白喊她，然后摇头，“别说气话。”
姜满没再说话。
冉与则说：“我不放在心里，她对我向来不是如此。”
“你也少说几句吧。”余白对冉与说，“你们两今天怎么了，火药味这么重。”
冉与叹口气，对姜满说：“抱歉。”
姜满只是说：“我想说的时候，我会说的。”
她停顿后，又对冉与说：“那你呢，你是怎么打算的，是要一直在德国吗？”
“我无所谓，对我来说去哪里都一样。”
“你这次可以不用考虑我，只考虑你自己，然后再做决定。”姜满看着他说。
“从前我也没有为你牺牲过什么，如果你介意的是这个。”
“真的吗？如果我不在德国，你当初还会想去德国吗？”
“不会。”冉与答得果断。
他又说：“是，你如果在美国，我就去美国，你如果去法国，我也会去法国，这些地方都有顶尖的大学，都有我想读的专业，都能让我找到一份收入可观的工作。”
姜满说：“那如果我回昔城呢，如果我留在这个对你的未来没什么好处的小城市呢。”
冉与沉默一瞬，“你认真的？你打算回昔城？做什么？芭蕾舞老师吗？”
他的语气带了不可思议的嘲讽。
姜满只冷淡地说：“又有什么不可以。”
“你在北城最好的舞蹈学校毕业，参加了世界级的比赛，拿了知名芭蕾学校的奖学金，还进入了顶尖的芭蕾舞团，最后，要回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市做芭蕾舞老师吗？”
“你还可以再尖酸一点。”
“我不相信你是这样随便对待自己未来的人。”
“也许我是，而你一直误判了我。”
“好，如果你真的要回昔城，我也回，你做芭蕾舞老师，我做数学老师，很登对不是？”他继续嘲讽，因为不相信姜满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这些年来我不过是群舞，连一个说得上名的主要角色都没有得到过，而且我确定…我没有可能再有进一步的事业了…”
“为什么，你怎么就能断定是这样？”冉与说得很急，几乎是打断了姜满之后的话，“你才二十四岁，你还可以跳很久的舞，虽说国外舞团不容易出头，但你也知道，就连德国的其他舞团也有中国人首席…”
“因为我……”姜满突然抬高声音打断冉与，但才开口就又突然噤声。
“因为什么？”冉与追问道。
但余白却拦住冉与，“你别这样，你在逼她。”
“你也感觉到她不对劲了不是吗。”冉与说。
余白没有说话，冉与说的没错，他感觉到了她的反常，仅仅突然出现在昔城这件事，对姜满来说就足够反常，她那么迫切想离开这里，那么坚决舍弃了这里，又为什么会回到这里，回到这个她厌恶的地方。
“是，我是反常，因为从来都只把芭蕾当作人生全部的我，决定放弃芭蕾。”
姜满突然的发言，让余白愣怔住，他看着姜满，等她继续解释她的话。
“因为我再也不能跳舞了。”
姜满说得很平静，说完后站起身拿回她被冉与拿走的啤酒，她喝了一口酒，对面色并无惊讶的冉与说：“你满意了吗？”
余白看向冉与，“你知道？”
冉与没有说话，虽然他神情平静，但还是不免为姜满确认的这个事实而感到难过。
余白似乎在努力措辞，停顿了一会后对姜满说：“什么叫…再也不能跳舞了。”
“字面意思。”姜满说，“我腰伤复发，这一次很严重，必须要做手术，手术后也不可能再跳舞了。”
“什么伤？什么手术？”余白站起身，然后又坐下，等平复后又问：“多久了？”
姜满没有仔细解释，只是说：“快半年了，期间去看了很多医生，但说法都差不多，在这之前复健也做了很久，可也只能缓解一时。最近一次又严重了，去询问医生后，只说必须动手术，越快越好。”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余白问冉与。
“前两天。”冉与如实说，“但我之前不确定她是不是这么严重。”
音响因网络卡顿而突然停下歌声，三人沉默间，屋内只剩火锅沸煮的声音。窗外的雪越来越密，但雪落无声，只沉默地密密匝匝地在窗前零落。
“姜满。”余白开口喊她。
“我现在不想讨论这件事。”姜满说，她抬头对向余白，“你也先别告诉我妈。”
余白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姜满：“别这样看我，我只是不能跳舞了，又不是真的残疾了。”
她讨厌余白这样的表情，看不出是同情还是难过，也可能都有。
姜满对冉与说：“所以你来昔城就是为了这个。”
冉与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他们三人默契地只喝酒，没人再说话。音响重新连接后又继续播放，音乐随机跳转到之前余白播放的那首歌。
她唱着：“Let’s say we both believe /that maybe all we need is time…”
但也许，时间没能让一切变好，时间只做改变，不负责结果。
故事其实是很俗的设定，我努力讲好它。
24.01.06更新：只修改了错别字和不通顺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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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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