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饭店门口,余白将车停好熄火后,却没有要跟姜满和冉与一起进去的意思。
“晚上我爸那边有应酬,我得去一趟,路阿姨也要去。”
“那种以几个家庭聚餐为名义的请客?”姜满问。
“嗯,为了公司的事。”
“余叔叔的公司遇见麻烦了?”
“有一点。”余白没有解释,“别担心,我爸在处理了。”
余白又把车钥匙给冉与,“车留给你们,我大概率要喝酒,也开不了车,你之后送姜满回家就好。”
说完他问姜满:“陈姨明天请假了,下午应该就走了,你带钥匙了吗?”
姜满点头说带了,然后问他:“今天要喝很多酒吗?”
“也不会,毕竟名义上还是家庭聚餐,只是地方有点远,类似农家乐。”
刚好门口到了一辆送客抵达的出租车,余白便搭上车跟他们告了别。
“别担心你解决不了的事。”冉与对一直望着余白离开车影的姜满说。
“因为解决不了才会担心。”
姜满问:“今晚就我们几个人吃饭?”
“嗯,再加一个李晴,她下班跟我们汇合了,付清晨不在,他为去博县跟人换了班,今天明天要连上两天。”
“他在机场工作对吧。”
“是,上一休二,经常要很晚下班,但昔城机场的航班不多,也算清闲。”
他们往餐厅里走,餐厅是川菜馆,装修简单却干净,从前也开在学校附近那条路,但在姜满高一时就搬到了这里,这些年里换了新的招牌,店内也简单翻新过,菜单没有变化,价格也涨的不多,生意依然兴隆。
没有包间,他们几人挤坐在靠近大门边的四人座空桌,因为挨着门边,要比其他座位冷一些,门后挂着深绿色棉被一样厚的门帘挡风,但人进进出出,还是时不时带了风进来。
李晴边吃饭边搓搓手说:“就这座位还是韩烁提前订的才有。”
“我好些年没来吃了,好像从学校搬走后就没吃过了。”施雯说道。
姜满问韩烁:“你女朋友呢,怎么不一起来。”
“她今天要上晚班,来不了。”韩烁说,“哦,对,没介绍呢,她是医院护士,工作时间三班倒。”
“那是很辛苦。”姜满说。
韩烁问姜满:“你去过博县吗?”
“去过,那算是离昔城最近的景区了,不过我是夏天去的,冬天没去过。”
李晴惋惜道:“可惜我也不能多请假,因为你跟冉与走得急,不然我们这周末去住两天才更有意思。”
韩烁说:“但现在是雪季,趁这几天雪不大,高速路也没封,不然等到周末可能还去不了了。”
李晴说:“也是,而且你女朋友估计轮不到周末休,付清晨也是。”
施雯问李晴:“那后天你可以请到假吗?”
“有年假的嘛,今年一次也没休。”李晴说,“趁今年结束以前用了,不然也不知道要干嘛,年假才五天,还不让连休。”
冉与问:“你们在冬天都去过博县吗?”
“我去过。”李晴说,“博县的林场、雪山在冬天里跟夏季不一样的美,还能泡温泉,就是实在是太冷了,而且当初我去的时候,没什么特别好的住宿。”
韩烁说:“我看了照片,我们要去的民宿很新,设施好,景色也好,据说也是余白的师兄设计的。”
李晴说:“我们下次去应该就能住余白参与设计的民宿了。”
姜满说:“差不多吧,听他说过年前应该可以完工。”
“你们过年不回来吗?”韩烁问姜满和冉与。
姜满摇摇头没说话,冉与则说:“我父母都不怎么回来了,我肯定是跟着他们一起。”
施雯不免对姜满流露遗憾:“那我又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你了。”
姜满笑笑宽慰她:“你可以去找我玩,绝对包吃包住。”
施雯也笑:“那我可当真了。”
“没问题。”
“那你是直接回德国吗?”李晴问姜满。
“去过北城后再回。”
韩烁问冉与:“你也是吗?”
冉与没有立马回答,像是犹豫了半刻后才说:“看情况吧,反正我休假结束后又是圣诞假了。”
姜满看向他,冉与也回看她,两人短暂的对望后,姜满先转过头去。
她知道,冉与的那半刻犹豫大概因为早前看电影时说过的话,那个他要求的,没有半分中间地带的选择。
但姜满无论如何也难以想象要与他做陌生人,这些年里,他们虽不是每日见面,但也算往来密切。
一开始,姜满喜欢独处,有意无意说很多谎言拒绝冉与的邀约,哪怕那些邀约也没有暧昧的前提,冉与猜到几分,也没有拆穿,只偶尔随他心意地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让她不得不答应他的约见,慢慢地一点点挤进她的生活。
他恪守朋友的身份,只与她聊生活、谈工作,极少谈起昔城,也很少会谈起余白。
去年余白去柏林出差,作为跑腿的助理角色,好不容易挤出一个下午和他们两人见面,那是周日,柏林的商场照例关门,他们在街边找了家咖啡馆吃午饭,然后一起去逛跳蚤集市,集市逛完后没处可去,就去了免票的博物馆岛,但因为大部分都需要预约,最后只能在建筑群间的路上散步。
六月的柏林,气温和煦,但城市里依旧有种陈旧的灰调,走路间,姜满和余白之间隔着冉与,冉与说起他们在柏林的生活,多用“我们”,说起“我们”发现了哪家奇特的书店,“我们”吃到了哪家很正宗的中餐,“我们”哪一次坐错了地铁想回到目的地有多么折腾,“我们”最喜欢柏林的哪里,“我们”又最讨厌柏林的哪里。
余白边走边听着,时不时应几句,冉与和余白差不多高,余白的面孔被他挡住,姜满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听见他的声音轻又淡,像是走了神。
他们三人之间,在距离、时差和时间的加持下,维持了这么多年不清晰的关联,各有计较,又各有顾虑,让姜满感到匪夷所思,却又好像合乎情理。
饭吃得差不多,韩烁又说起他还没筹备完的求婚。
“那个视频,我要不要再录一版你再帮我剪。”
冉与无奈,“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话嘛,你是觉得又有什么问题。”
“我就是怕我录的视频卡壳太多,你不好剪的嘛。”
韩烁又说:“这样,你今天住我家算了,如果有什么问题,边剪边改,绝对万无一失。”
“麻烦死了。”冉与吐槽道。
“要不是你们明天有事,我还打算明天继续碰面的。”韩烁表情夸张地恳求道:“冉大哥,帮帮忙吧,一生一次的大事嘛。”
冉与无奈答应:“你啊,下次结婚让我帮忙的话要搬出什么话来用。”
韩烁笑起来:“到那个时候再说。”
他又说:“我店里的酒,随你要求,管够你。”
“那我可不客气了。”
姜满吐槽:“你放心,他的酒量,宰不了你什么,红酒都喝不了多少。”
冉与无奈:“你就喜欢拆我台。”
李晴笑:“听说余白第一次喝酒还是跟你一起的,怎么你们两酒量差那么多啊。”
韩烁说起来,却有点替余白担忧的意思,“余白那是跟他爸出去应酬练出来的,去年好几次喝得吐到不省人事,半夜胃疼也常有。”
李晴也无奈说:“小地方嘛,那些酒桌文化还是没什么变化。”
姜满没说话,听着他们说起她所不知道的,这些余白生活的琐碎。
“现在呢,余白也经常去应酬吗?”冉与问。
“今年好了许多,不怎么常有应酬,他酒量也见长,应该很少有被喝倒的时候。”韩烁说完,看了一眼姜满,“也听说,好像余白爸爸的公司不太景气。”
姜满没有反驳,“经济不好,那个行业也确实是这样。”
“你别太担心,余叔叔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了,一时大环境不好而已。”
姜满对着冉与点点头,表示自己没有多想。
饭后,冉与开余白的车送姜满回家,之后他要去韩烁那,他答应了今晚住韩烁家里。
“你一个人可以吗?”冉与问。
姜满笑他的担心太夸张了,“我之前不也经常自己一个人,我室友常不在,谈恋爱了后就更不着家了。”
“但你之前可没受这么重的伤。”
“我现在看起来是很严重的样子吗。”
“你当时膝盖做手术后也是这么说的。”冉与说。
“我现在不是还没有手术吗,也有医生建议可以先不手术的,以物理治疗为主观察一段时间,只是,也不能再跳舞了。”
冉与说:“你知道,人生有很多可能性的,不只有舞蹈这一条路。”
这句话的道理一点也安慰不了姜满,冉与不知道,人生只为一件事豪赌的风险,他学习好,家境好,父母恩爱,家庭合睦,当然也偶有挫折,比如大学后,成绩不再像在昔城这样的小城高中里那么得心应手,他见到了从前井底之外的世界,知道了自己的聪明和努力也有抵达不了的上限,但他有许多退路,有父母为他兜底的人生下限。
车很快开到了家门前,姜满下车跟冉与告别。
冉与说:“如果你有什么事,一定要联系我,韩烁家很近,我赶来很快,也很方便。”
“没这么夸张,冉与。”
姜满目送冉与开车离开,然后转身进了家门。
家里如余白所说,陈姨已经离开了,一个人都没有,随天色渐暗而逐渐漆黑的房屋,此刻因宽大而显得空旷。
姜满没有开灯,只坐在阒静的客厅里,花园里的积雪被清理干净,只剩冬天光秃的草地,院子的围墙将房屋包围,与外界隔离,只能看见一片愈来愈深的天色。
伤病有时候会无预警地出现,像藏在身体里捉迷藏,有时让你以为自己对其有完全的掌控力,可以走半天的路,甚至跳一天的舞,而有时候,什么都没做,仅仅是天气阴冷,疼痛却会突然出现,让人动弹不得。
白天一天里,除了隐隐的痛,姜满有时都错觉好像自己真的没有受伤,所以,好像忘乎所以地,还在舞蹈学校里跳了舞,吴老师大概以为她没有认真表演,没看出来,或者忽略看见了,她舞蹈的瑕疵,肌肉的萎缩,她像是侥幸躲过了伤病与她的一次捉迷藏,以为今天能安然度过。
姜满艰难地坐电梯到楼上,还没来得及开灯,也只脱掉了外套,就躺倒在床上,疼痛让她开始无法动弹,作为一个应当柔软舒展的舞蹈演员,她此刻只能僵直地平躺在床,连起身翻身都像针扎一样痛,同时,腿也开始感到麻痹,明明开足了暖气的房间,却还是浑身觉得冷。
从前冉与问过她,受伤时,最害怕的是什么,复健的痛苦,手术的恐慌,还是养伤期间不能跳舞。
姜满说,都不是,真正令人感到害怕的是,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直高估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力,原来,她远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强壮,伤病会提醒她,她是脆弱的,是不堪一击的。
最可怕的,是等伤终于养好,复健也终于结束,她也终于可以重新穿起舞鞋跳舞,但那份身体失控的恐惧还在身体里,它让自己惧怕跳舞,惧怕不知道哪一个动作的失误,会让伤病再次出现。
她跟冉与形容:“你的身体在找回跳舞的肌肉记忆,但你的大脑却充满恐惧。每一次在舞台上起舞时,都在一次次战胜它们,你必须赢,只能赢,否则,你知道你就再也没办法站在舞台上了。”
姜满战胜了恐惧,但身体的病痛,却没办法用意志力改变。
她耳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伸手够到,然后点开接听。
对面是吵嚷的说话声,音乐声也很大,沉闷地砸进姜满的耳朵里,余白开口:“我听冉与说,你一个人在家。”
姜满沉一口气,尽量维持声音的平稳:“嗯,他要帮韩烁继续准备求婚的视频,去他家里了。”
“陈姨走了吗?”
“走了,家里没有人。”姜满说完,停顿了一下,“你别担心,我一个成年人了,一个人待着也没什么,而且刚好今天我起的早,现在准备看看电视就休息了。”
“我还是让冉与忙完去家里陪你好了。”
“不用。”姜满拒绝道,“他啊,来了只是吵我,况且韩烁对求婚那么上心,让冉与好好帮他准备吧。”
对面沉默了一会,只剩吵嚷的背景声。
“余白,真的不用担心。”
姜满又说:“你去忙应酬吧。”
“我们不会结束太晚的,有事记得打给我。”
姜满只说:“好。”
电话挂断,姜满深吸一口气,她拉近被子试图把自己裹紧一点,好找回一点暖意,但用力似乎也牵扯到受伤的地方,她折腾了好久,才算能踏实地躺好。
姜满感觉自己像是睡着了,偶尔无意识翻身,又会让自己疼醒,就这样醒醒睡睡,漆黑里,时间的流淌失真,她觉得好像没有过多久,又觉得天色好像变得比刚才更暗了。
没来得及关的房门外,传来窸窣的声响,走廊的灯被打开,模糊的光亮照进房间,然后是急促的脚步声,和余白喊着她的名字的声音。
姜满睁开眼,不知道自己此时该不该应声,犹豫间余白已经走到了她的房间门口,待看见她躺在床上后,径直走了进来。
半醒的姜满转头看向余白,他匆忙又慌张,鞋没来得及换,外套也是,衣服上和头发上湿漉漉的,像是淋过了雪。
想来,白日渐停的雪,在夜里又悄然下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29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