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桦驻足榻前,目光掠过谢十七睡得泛红的脸颊。此刻的少年呼吸绵长,羽睫在如玉的肌肤上投下浅淡阴翳,白日里那副张牙舞爪的模样尽数敛去,倒显出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稚气。
似是感知到江桦身上带来的夜寒,谢十七无意识地往床榻里侧缩了缩,将怀中小宝搂得更紧了些。
江桦轻叹,俯身握住那截露在外头的脚踝。触手肌肤细腻如瓷,让他不由多停留了一瞬。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不安分的腿塞回锦被,又仔细掖好被角。
“嗯……”谢十七在梦中咂了咂嘴,唇角泛起一点水光,想必是又梦见了白日里那碗酸甜可口的乳酪。
江桦蹙眉盯着那抹可疑的水痕。明日定要吩咐小厨房,戌时后不得再供甜食,省得这小祖宗夜里总流口水。
终究没舍得惊醒熟睡的人,江桦转身去了偏房。
晨光熹微,江桦长了记性,练完剑后,特意在院中多停留了一刻钟,才去唤谢十七起身。然而他显然低估了自家这位小王爷的贪睡本事。
谢十七整个人软绵绵地挂在他身上,脸颊贴着他的胸膛,含糊不清地嘟囔:“让我睡……再让我……”
最后一个“睡”字还未说完,脑袋一歪又靠在他肩头睡了过去。
江桦无奈,只得一手揽住那截细腰稳住谢十七摇摇欲坠的身子,一手取过衣裳替他穿戴。衣带系到一半,怀里的人又往下滑了几分,江桦不得不将人往上提了提,换来谢十七不满的轻哼。
待到将人按在妆台前束发时,谢十七仍是一副半梦半醒的模样。他后脑勺懒懒抵在江桦腰间,青丝从檀木梳齿间流泻而下,随着江桦的手轻轻晃动。
江桦放轻了动作,指尖穿梭在发丝间,熟练地挽起一个简单的发髻。
镜中映出他满意的神色。谢十七半阖着眼任他摆布的模样,倒比平日乖顺许多。江桦眼底掠过一丝玩味,忽然觉得这小王爷又多了个有趣的用处:活像个精致的换装人偶,能随他心意装扮。
“世子爷好手艺。”他对着镜中的谢十七低语,指尖故意在那白玉般的耳垂上轻轻一蹭,如愿看到镜中人睫毛轻颤,却仍强撑着不肯睁眼的倔强模样。
“今日带你去选新发冠。”江桦边说边将人打横抱起,语气里带了几分诱哄,“这红珊瑚耳坠实在不衬你,换对白玉的可好?不在府里用早膳了,带你去吃城西最地道的豆花。”
谢十七原本要睁眼,闻言又心安理得地往他怀里窝了窝。
马车穿过晨雾弥漫的街巷,最终停在城西一家不起眼的小店前。谢十七在颠簸中终于直起身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总算彻底醒了神。店门口蒸腾的热气裹着豆香扑面而来,让他不自觉地深吸了一口气。
热气氤氲的小店里,跑堂的小厮麻利地擦净一张榆木方桌。江桦撩起衣摆坐下:“一碗甜豆花,多放桂花蜜。再来碗咸口的,浇头要足。”
谢十七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这店面虽小,却收拾得极干净。墙上挂着几幅褪色的年画,柜台后的老掌柜正用长柄木勺搅动着陶缸里的豆花,雪白的豆花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颤动。
“怎么想到带我来这儿?”谢十七压低声音问道。
江桦执起竹筷,用帕子细细擦拭:“王爷在宫里,怕是没尝过这等市井滋味。甜咸各要了一碗,王爷尝尝更中意哪个,剩下的臣来解决。”
跑堂的少年端着托盘过来,两碗豆花冒着腾腾热气。甜的那碗淋着琥珀色的桂花蜜,咸的则铺满了虾米和紫菜。
谢十七犹豫片刻,先舀了一勺甜豆花。绵软的豆花入口即化,桂花的甜香在舌尖绽开,让他不自觉地眯起眼睛。却见江桦忽然倾身过来,就着他的勺子也尝了一口。
“甜了些。”江桦点评道,将自己那碗咸豆花推过去,“王爷尝尝这个。”
谢十七立刻往后一仰,满脸抗拒:“咸口的早餐!还不如杀了我!”
江桦不依不饶:“就尝一口,我还能害你不成?”
“我、不、要!”谢十七斩钉截铁,把甜豆花往自己面前拢了拢。
掌柜的端着刚出笼的桂花糕过来,笑呵呵道:“两位贵客尝尝这个,小店招牌,甜而不腻。”
谢十七如蒙大赦,立刻接过碟子,拈起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含混不清道:“这才叫早膳!”
江桦无奈摇头,却也不再勉强,自顾自吃起那碗咸豆花。虾米的鲜香混着紫菜的咸鲜在口中漫开,他挑眉看向谢十七:“当真不尝?可比宫里的御膳有滋味多了。”
谢十七啃着桂花糕,含糊地哼了一声,眼睛却忍不住往那碗咸豆花上瞟。
江桦见状,故意舀了满满一勺,在谢十七眼前晃了晃:“就一口。”
“……”谢十七挣扎片刻,终于凑过去飞快地舔了一下勺尖,随即皱起整张脸,“咸死了!这什么东西!”
江桦大笑:“王爷这舌头,怕是只识得甜味。”
“要你管!”谢十七气鼓鼓地又塞了块桂花糕。
江桦取出帕子递过去:“慢些吃。昨日听小义说,你晚膳只用了一碗粳米粥,可是厨房做的菜不合口味?”
谢十七接过帕子擦了擦嘴角的糕屑,懒洋洋道:“差不多吧。晚膳尽是些不爱吃的,也可能是白日里在马车上睡多了,没什么胃口。”
江桦眉头微蹙。郡王府的厨子都是精挑细选,晚膳更是荤素搭配,谢十七竟挑拣到只能喝碗清粥?
“回府后,王爷将忌口的菜式都写下来。往后让厨房照着单子做。”
谢十七闻言抬眸:“……江桦,你为何待我这般好?”
江桦低笑:“因为王爷是我的世子妃啊。”
待他好?
不过是随手可及的小恩小惠。花几个铜板请他吃顿早膳,说几句软话,这小傻子就能掏心掏肺。多划算的买卖。
半晌,谢十七耳尖泛起薄红,声音轻得几不可闻:“……那往后,我不骂你了。”
谢十七说完那句话,自己先愣住了。他低头盯着碗里残留的桂花糕屑,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桌沿,像是懊恼自己竟这样轻易被收买。
江桦却伸手,轻轻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那双总是含着戏谑的眼睛此刻竟格外认真:“王爷方才说什么?臣没听清。”
谢十七耳根发烫,想躲又躲不开,只得硬着头皮道:“我说……以后不骂你了。”
“为何?”江桦逼近一寸,“因为一碗豆花?一块桂花糕?还是因为……臣对王爷太好?”
谢十七攥紧了手中的素帕,指节都泛了白。他慌乱地瞥见帕角绣着的薄荷叶纹样,急中生智:“这……这薄荷叶绣得真好,你很喜欢薄荷?”
江桦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见好就收地松了手:“薄荷清凉醒神。”他将那方帕子收回袖中,“改日请王爷尝尝臣调的薄荷茶。”
谢十七见江桦不再追问,悄悄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的神游天外。
“吃好了?”江桦见他出神,屈指轻叩桌面,“该去挑发冠了。”
谢十七回过神来,却见江桦已经起身,正伸手要扶他。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搭上了那只手。
两人并肩走在熙攘的街市上,谢十七的目光被两旁琳琅满目的小摊吸引。糖人、泥偶、各色点心……这些在宫里从未见过的玩意儿让他忍不住驻足。
“喜欢?”江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个捏面人的老匠人。
谢十七下意识点头,又急忙摇头。
江桦却已掏出铜钱:“老伯,照着这位小公子的模样捏一个。”
谢十七耳根又红了:“你……”
江桦凑近他耳边,低笑道:“王爷既然不骂臣了,臣总得表示表示。”
“咦?这不是王爷和世子吗?”
清越的嗓音自背后响起。二人回首,只见林宥提着个油纸包立在两步开外。他目光在二人交握的手上停留一瞬,又若无其事地笑道:“真是巧遇。”
谢十七下意识要抽回手,却被江桦不动声色地握得更紧。他只得强作镇定道:“林公子也来采买?”
“家师最爱这家的杏仁酥,特意嘱咐带些回去。”林宥晃了晃手中的油纸包,又看向面人摊,“王爷也喜欢这些民间小玩意儿?”
江桦接过老匠人刚捏好的面人,那栩栩如生的小像连谢十七微红的耳尖都刻画得惟妙惟肖:“王爷久居深宫,难得见这些新鲜物事。”
林宥会意地点头:“说起来,前头绸缎庄新进了批蜀锦,花色很是别致。王爷若要裁新衣,不妨去看看。”
谢十七正要婉拒,江桦却已应下:“正巧要带王爷去选发冠,顺路一观也好。”
三人同行,谢十七走在中间,总觉得林宥的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自己身上。转过街角时,他忽然听见林宥低声道:“王爷耳坠上的红珊瑚,倒是别致。”
谢十七心头一跳,不自觉地摸了摸耳垂。那处被银针穿透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江桦侧身,借着整理衣领的姿势挡在林宥与谢十七之间:“林公子对首饰倒是颇有研究?”
林宥微微一笑:“下官不过随口一提。世子与王爷慢逛,下官还要去翰林院送文书,先行告退。”
待林宥走远,谢十七才发觉后背已沁出一层薄汗。江桦捏了捏他的手心:“怎么了?”
“没什么。”谢十七摇摇头,却又忍不住问道,“那个林宥……”
“范大学士的高徒,如今在翰林院当值。”江桦语气平淡,眼底却闪过一丝晦暗,“王爷日后见了他,不必多言。”
谢十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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