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街角,一座飞檐翘角的朱漆楼阁映入眼帘,牌匾上“珍宝阁”三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大夏富庶,人人喜奢,而这珍宝阁更是京城贵胄的心头好。
甫一踏入,满目琳琅。数排琉璃罩柜陈列其间,里头陈设着各式珠玉金翠。江桦曾随母亲和昭慧长公主来过几回,心知这一楼不过是些寻常物件,真正的稀世珍品,都藏在二楼雅室。
掌柜的正倚在黄花梨柜台后拨弄着翡翠算盘。来这儿的非富即贵,个个讲究体面,只闻低声细语,不见喧哗。他懒懒抬眼,见是江桦,忙不迭地迎上前来:“世子爷大驾光临,可是要选些什么?”
虽说是见惯了达官显贵,但眼前这位,可是贵人中的贵人。
掌柜的目光又落在江桦身侧的谢十七身上,只见少年一袭素色锦袍,通身上下无多余饰物。偏生那张脸生得极好,连这满室珍宝都黯然失色。
“这位是……”掌柜的迟疑道。
“本世子的王妃。”江桦淡淡道,“把二楼新到的发冠都取来看看。”
掌柜的恍然大悟,连忙躬身引路:“王爷、世子楼上请。前日刚到了一批南海珍珠冠,正配王爷的气度。”
踏上铺着波斯地毯的楼梯,谢十七忍不住低声道:“何必如此破费?”
江桦目不斜视:“王爷既是我江家的人,自然该用最好的。”
二楼的陈设更为雅致,四壁挂着名家字画,正中摆着一张紫檀长案。掌柜的命人捧出数个锦盒,一一打开。
“这是点翠冠,用的是滇南翡翠……”
“这顶累丝金冠嵌了十二颗珍珠……”
“还有这顶白玉冠,是西域来的羊脂……”
谢十七看得眼花缭乱,忽见角落里摆着顶简单的银冠,形如桂枝,只在末端缀着几粒小巧的明珠。
“那个……”他忍不住指向银冠。
掌柜的面露难色:“王爷好眼力,这是前朝的古物,只是太过素净……”
“取来。”江桦打断道。
银冠入手冰凉,谢十七却觉得格外称心。桂枝造型清雅,明珠虽小却莹润有光。他对着铜镜试戴,竟比那些华贵冠冕更衬他的气质。
江桦站在他身后,镜中映出两人身影:“王爷喜欢?”
谢十七难得诚实地点头。
“包起来。”江桦对掌柜的道,又凑到谢十七耳边低语,“不过王爷耳上这红珊瑚,今日必须换下来。”
谢十七一怔,还未及反应,江桦已从怀中取出个锦囊,倒出一对白玉耳坠:“试试这个。”
那玉坠形如竹节,通体无暇,在阳光下几乎透明。谢十七迟疑片刻,终是取下红珊瑚,换上了这对玉坠。
镜中的少年顿时褪去了几分艳色,多了些清贵之气。江桦满意地点头:“这才配得上永安王。”
掌柜的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那锦囊他认得。去年江桦陪长公主来时,长公主亲自挑的,说是留给未来侄媳妇的聘礼。
转念一想,帝王赐婚,永安王可不就是长公主名正言顺的侄媳妇么?
江桦再次转向谢十七:“王爷可还有喜欢的?”
谢十七刚要摇头,手腕却被江桦轻轻握住,带着他在琳琅满目的珍宝间穿行。
江桦边走边挑,修长的手指在珠玉间流连:
“这枚青玉簪素雅,包起来。”
“这对金镶玉的镯子太过俗艳,不必。”
“这支点翠衬王爷的眼眸,包起来。”
掌柜的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记着,额角都沁出了细汗。谢十七被江桦牵着,看着一件件珍宝被打包,忍不住小声道:“够了……”
江桦却恍若未闻,目光落在一对白玉禁步上:“这个也……”
“江桦!”谢十七终于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衣袖,“我戴不了这许多。”
江桦这才停下,垂眸看着谢十七微微泛红的脸颊,忽然低笑:“王爷说的是。那便先这些,改日再带王爷来挑。”
他抬手轻轻拂过谢十七耳垂上的白玉坠:“今日就先换这个,可好?”语罢转向掌柜,吩咐道,“方才选的那些,都送到郡王府去,找管家结账便是。”
执起谢十七的手往楼下走时,江桦温声道:“你陪嫁来的那些衣裳,多半是陛下临时赶制的,都不甚合身。方才林宥说的那家绣坊倒是不错,正好顺路去看看。”顿了顿,又柔声问,“可觉得乏了?要不要先去茶楼歇歇脚,用些茶点?”
谢十七轻轻摇头,任由江桦牵着他的手步出珍宝阁。
他低垂着眼睫,目光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上,总觉得哪里透着说不出的古怪,却又道不明缘由。
在绣坊里,江桦出手阔绰得令人咋舌。但凡瞧见什么料子配谢十七的,便定要裁上几身。谢十七劝也劝不住,打又打不过,最后只得由着他去。
待回到郡王府时,日头已然西斜。马车内,江桦垂眸望着靠在自己肩头昏昏欲睡的谢十七,眉梢微挑,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
不过两日光景,这小王爷眼中的戒备竟已消融大半。初成婚时那满眼的算计,如今倒显出几分依赖来。
江桦从不以君子自居。这些年在朝堂沙场,背后捅刀的事他没少做过。世人都道世子乐善好施,连梅清雪这等挚友都笑他伪善难辨。没人看得透,他这副温润皮囊下藏的究竟是真心还是算计。
唯独谢十七不同。
初见那日,秋千架上的少年一管箫声清越,偏生吹错了个音。身上衣衫不合体,发间串珠也不相配。可那副模样,偏就撞进了江桦眼里。
江桦知道,这不是谢十七眼光差,而是冷宫里的孩子,从来就没得选。
想到谢十七与谢紊那些腌臜事,江桦不自觉地蹙眉。他们之间的纠葛,他本不想管,也懒得管。横竖谢十七不过是一枚棋子,被谢紊欺辱也好,强迫也罢,与他何干?
可此刻看着怀中人恬静的睡颜,江桦终是没忍心唤醒。他轻手轻脚地将人打横抱起,谢十七在梦中无意识地往他胸口蹭了蹭,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又沉沉睡去。
穿过回廊时,正遇上陈氏带着侍女迎面走来。
“这是……”陈氏见状,先是一愣,随即掩唇轻笑,“累着了?”
江桦无奈地摇头:“逛了一日,怕是乏了。”
陈氏会意地压低声音:“厨房温着百合莲子羹,等王爷醒了正好用些。”她目光慈爱地掠过谢十七熟睡的面容,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自己儿子,“你倒是难得这般体贴。”
江桦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抱着谢十七继续往寝院走去。谢十七似乎被惊扰,眉头微蹙,又往他怀里又缩了缩。
将人轻轻放在床榻上时,江桦发现谢十七的手还攥着自己的衣襟。他试着抽身,却换来一声不满的呓语。
“……别走。”
这声含糊的梦呓让江桦动作一顿。
小义在屏风外轻声禀报:“世子,梅公子来了,说有要事相商。”
江桦沉吟片刻,轻轻掰开谢十七的手指,替他掖好被角,又压低声音吩咐:“告诉梅清雪,我稍后便去。”
走出寝院时,江桦不自觉地回头望了一眼。
梅清雪在花厅等得正无聊,见江桦进来便摇着扇子笑道:“怎么,哄孩子睡觉去了?”
江桦没接话,只问:“何事?”
梅清雪收起玩笑神色:“刘谦今日去了秋否厌府上,面上是商议春闱,偏巧撞见房千里在品茶。你是知道的,这二人素来不和。听说连刘谦那等八面玲珑,见谁都呲牙笑的主儿,都难得甩了脸子。”
江桦接过侍女奉上的茶盏,漫不经心道:“无妨,不过是些小打小闹。当年月贵妃的事,你知道多少?”
梅清雪手中折扇一顿。他师从三朝元老魏尚书,确实知晓些内情。
“谢十七确是先帝血脉无疑。”梅清雪斟酌道,“当年太医诊断月贵妃怀胎一月,而谢十七却是八月早产。按理说这般早产儿很难存活,可接生嬷嬷都说他出生时四肢健全,全然不似早产。若往前推算……假设月贵妃当时已怀胎两月,那时她正在行宫伴驾,而那个被处死的侍卫则在宫中值守。二人纵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千里偷情。”
“有意思。”江桦轻笑,“所以谢紊急着把谢十七塞给我,是怕他查出什么?”
“不止如此。”梅清雪摇头折扇,“家师曾说,当年这案子,明眼人都心知肚明是谁的手笔。乔家势大,月贵妃又深得圣宠,若再生下皇子……林氏一族都是聪明人,当时的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为保后位,未必做不出这等事。”
江桦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若真如此,先帝那份遗诏就说不通了。他既认定谢十七非亲生,又怎会拟诏传位?除非……”他冷笑,“他早知月贵妃是被诬陷,却故意放任不管。等着乔林两家相斗,南北势力相争,他好坐收渔利。这事还有谁知情?”
“除家师外,恐怕只有……”梅清雪突然噤声,警惕地望向窗外晃动的树影。
沉默片刻,江桦忽而没头没尾地问:“你说,若是把野猫喂熟了,它还会不会跑?”
梅清雪先是一怔,继而失笑:“那得看喂的是什么。若是真心相待,说不定就舍不得跑了。”
“真心?”茶盏在江桦掌心转了半圈,“我这样的人,哪来的真心。”
梅清雪摇扇的手顿了顿:“那世子如今这般……”
“不过是瞧着有趣。”江桦起身,“就像你说的,喂熟了才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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