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十七牵着驯服的赤兔马缓步走来,马儿温顺地跟在他身后,再不见半分野性。他抬眸望向江桦:“世子,我赢了。”
江桦面上不显,只淡淡道:“王爷好本事。不过……王爷方才说的三年之约,是认真的?”
谢十七心头一跳,面上却笑得坦然:“自然。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江桦接过话头,“那臣便等着看,王爷要如何兑现这个诺言。”
两人对视片刻,各怀心思。一旁的齐歌只觉得后背发凉,明明艳阳高照,却无端打了个寒颤。
半晌,谢十七忽然低笑出声,眼尾微微上挑:“世子何必动怒?世子不喜欢这样的我吗?乖巧的玩物……多无趣啊。”
江桦冷哼一声,广袖一甩:“我生气?我哪里生气了?”
谢十七歪了歪头,露出个天真无邪的笑:“江哥哥……”他声音软得能滴出水来,“别生十七的气了嘛。”
这声“江哥哥”叫得猝不及防。江桦身形微僵,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定在原地,连呼吸都滞了一瞬。那双常年执剑的手此刻竟不知该往哪里放,只能无意识地攥紧了袖口。
谢十七却已转身从齐歌怀中接过小宝。小白猫乖巧地窝在他臂弯里,被他轻轻放在马背上。他抚摸着赤兔马的鬃毛,柔声道:“小宝,这是弟弟,叫追野。”马儿似懂非懂地甩了甩尾巴,竟当真任由小猫在自己背上踱步。
那边的江桦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轻咳一声掩饰方才的失态:“追野?可有什么典故?”
谢十七指尖轻抚过追野火红的鬃毛,眼底泛起温柔涟漪:“《诗经》有云‘野有蔓草,零露漙兮’。这马儿性子如火,偏又生在旷野,取‘追野’二字,是愿它永远记得这份自由不羁。”
江桦轻笑一声,走近一步:“以血为契,三年为期。王爷可要记好了。”
三年后,谢十七能否在江桦的磋磨下成为真正的永安亲王?他拭目以待。
谢十七展颜一笑,眼尾微微上扬:“世子这般郑重,倒让十七受宠若惊。不过……江哥哥方才走那两步,怎么同手同脚了?”
江桦身形一僵,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齐歌见状连忙背过身去,假装对远处的云彩产生了浓厚兴趣。
“胆肥了?”江桦抬手便要捏谢十七的脸,却被对方灵巧地偏头躲过。指尖擦过柔软的发丝,带起一阵若有似无的皂角香。
“枣糕。”谢十七蹙眉,像个讨糖吃的孩子。
江桦望着自己悬在半空的手,忽而低笑出声:“好。”他收回手,顺势为谢十七拢了拢被风吹乱的衣领,“回京。”
齐歌在一旁欲言又止,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嘴唇几度开合又默默合上,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回府的马车上,谢十七抱着小宝不住地探头往外张望。追野虽未长成,但站在拉车的骏马边上竟也不落下风,火红的鬃毛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谢十七本想坐在马车前头好一路上都看着追野,结果刚掀开车帘就被江桦不容拒绝地拽了回来。
“你说说,我怎么就不能坐外面了!”谢十七气结。
“春寒料峭。”江桦言简意赅,顺手将狐裘往他肩上拢了拢。
“你出门的时候把我裹得跟个熊一样,还春寒料峭?”谢十七扯了扯身上厚重的狐裘,“我没得暑热就不错了!”
江桦选择性忽略了这句话,只略一挑眉:“你回府后就知道了。”
谢十七冷嗤一声:“知道什么?知道你不让我坐外面是为了……”
一刻钟后,江桦面不改色地看着靠在自己肩头睡着的谢十七,动作娴熟地调整姿势,让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枕在自己腿上,顺手将滑落的狐裘重新盖好。
知道什么?
若是让谢十七坐外面,不得睡着栽下马车去。江桦垂眸,指尖轻轻拂过谢十七微蹙的眉心。这小祖宗,怕是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尚书府书房内,梅清雪素手执壶,茶汤倾泻如练,在白玉盏中荡起细微涟漪。
轮椅上的魏晨展开手中奏折,纸页沙沙作响:“盐政积弊,铁器短缺。这位林公子,倒是把北疆的痛处摸得透彻。”
梅清雪淡淡道:“何止透彻?字字诛心,句句见血。学生怀疑,这《盐铁论》根本就是冲着白袍军去的。”
“你与江桦相交,此事做得妙。”魏晨突然咳嗽起来,梅清雪连忙递上帕子。
待平复呼吸,老尚书眼中精光更盛:“如今大夏武官,江氏独掌半壁。握住江家,便是握住了数万边军。”
梅清雪递去热茶:“过几日春闱,便是陛下为林宥铺的路。”
魏晨接过茶盏暖手:“不必理会。江世子与那位永安王,相处得如何?”
梅清雪执壶的手微微一顿,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的弧度:“江桦他……正陪着演一出鹣鲽情深的戏码。”
茶雾氤氲间,老尚书轻笑出声。
“还有一事。”梅清雪声音压低,“江桦前些日子曾问过月贵妃案,学生已照实答了。”
魏晨颔首:“不错。与其让太后参政,不如把她拉下马,再扶持个傀儡上位。你到时身为尚书令,执掌朝纲,又有江桦的交情,想必大夏定能更上一层楼。”
梅清雪沉吟道:“只是那秋否厌,怕是不许。”
魏晨闻言冷笑:“由不得他不许。当年我就是看着他太过执拗,才调换了他的春闱试卷。只是没想到……他竟能再次考出来。”
梅清雪会意,为恩师续上热茶:“学生明白。秋否厌虽固执,却最重才学。”
“你且多哄着他些。只要让他明白,一个女人执掌朝纲,终究难成气候……”到此处却又戛然而止,魏晨摆了摆手,“罢了。你不如告诉他,若能扶持谢十七上位,他便能让大夏朝着他的想法前进。你是知道的,谢氏子孙代代多疑,这江山在他们手里……能活到现在都算是个奇迹。还有那林宥,可查清楚底细了?”
梅清雪淡淡道:“干净得很。河南那边的小门小户出身,父母双亡,又没有兄弟族亲。”
“河南?”魏晨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宗溪不就是在河南任职?”
梅清雪垂眸饮了口茶。这浓茶苦的他不由蹙眉,却始终不语。
魏晨一眼便看明白了,冷哼一声:“你不喜他便罢了。又没让你非要跟他深交,便是没事多说几句话,能掉块肉不成?”
梅清雪抬眸,唇边绽开一抹明艳笑意,说出来的话却是气死人不偿命:“不成。学生这副皮囊金贵得很,少一块肉都心疼。”
魏晨被这回答噎得喉头一哽,刚要发作,却见梅清雪已施施然起身,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轻放在案几上:“老师息怒。这是林宥在河南时的行踪记录。学生虽不喜宗溪,该查的却是一样没落下。”
魏晨阴沉着脸展开信笺,昏花的老眼在烛光下费力辨认着蝇头小楷。梅清雪则踱至窗边,漫不经心地拨弄着那盆兰草的叶片。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魏晨终于放下信笺,指节在眉心重重揉了几下:“太干净了。干净得不合常理。”
信上记载:
林宥,生于安顺三十三年,安顺五十四年入京应试。虽屡次上榜,却始终名次平平。后入范府为门生,亦是默默无闻。直至《盐铁论》问世,方得范冶另眼相待。
“大器晚成啊。”魏晨意味深长地叹道。
梅清雪指尖拨弄着兰草叶片,闻言迟迟没有答话。
“哦,对了。”他突然抬眸,像是刚回过神来,“江桦今日带谢十七去了西郊大营。北疆送来的那匹赤兔马,被谢十七驯服了,如今同江桦那匹卿卿马养在一处。”
“驯服了?”
青瓷茶盏在烛光下泛着泠泠冷光,执盏的手指修长如玉。茶烟袅袅间,露出一张与谢十七七分相似的眉眼。
暗卫单膝跪地:“回主子,殿下当众演了出好戏。说要让那赤兔三年内成为大夏最自由的马。”
青年轻笑,眼尾那颗泪痣在烛光下格外醒目:“我这小外甥,倒是有几分他母亲当年的风采。”
“梅清雪奉江桦之命,正在追查殿下身世。”暗卫压低声音,“似乎……”
“想扶他上位?”青年执盏的手微微一顿,“有意思。”
书房内霎时静得落针可闻。暗卫屏息垂首,不敢打断主子的思绪。
“既然他们想查——”青年将半盏冷茶倾倒在案上,“就把当年月贵妃案的证据,一件件送到梅清雪手上。”
“属下明白。”暗卫正要退下,忽又被叫住。
“且慢。”青年望向窗外如钩新月,“给桂林去封信。告诉父亲,北方盐道这盘棋,我乔照野……”
茶盏突然重重一搁。
“下定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