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踏上青石板的那一刻，整座城市的钟声像是忽然全部苏醒。
“是梅特涅夫人！”街边面包房的老妇人打翻了蜂蜜罐，粘稠的金色正巧洒落在骑士与白马前进的道路上，马蹄踏过，青石路上留下一串颜色略深的马蹄印。
“菲利普。”一只戴着白手套的女士的手轻轻掀开马车车帘，队伍前端领头的骑士大人闻声立即抬手示意队伍停下，调转马头来到马车前。
“梅特涅夫人。”菲利普低着头恭敬地等待夫人的吩咐。
“去看一下这位女士需要什么帮助。”
“好的，夫人。”菲利普示意身边随从骑士帮老妇人收拾倾倒的蜂蜜罐，并给了老妇人一枚刻有梅特涅家族家徽的银币。
老妇人慌忙推辞，一枚银币足以买下10罐蜂蜜了！
没有完成任务的年轻骑士显得有点不知所措，窘迫地回头对队长示以眼神求助。
菲利普正打算翻身下马，身后的梅特涅夫人先开口了“收下吧，夫人。您的蜂蜜一定十分美味。你说是不是，菲尔？”
菲尔正是之前走在队伍前端，将洒落在地的蜂蜜踩得到处都是的白马，它也正是骑士队队长菲利普的坐骑。
听到打趣，极通人性的菲尔高兴地打了个响鼻，似乎非常赞同梅特涅夫人的话。菲利普拘谨地拍了拍马头。这个老伙计总是十分轻浮，老是在梅特涅夫人面前闹笑话。他偷偷将目光瞥向梅特涅夫人，却见她已经将注意力从菲尔身上挪开，对着老妇人微笑告别，然后优雅地放下了车帘。
见状，菲利普也对着老妇人微微点头，调转马头重新走到队伍前端，护送着梅特涅夫人的马车进入主城。
“多好的姑娘啊，可惜年纪轻轻守了寡。”老妇人看着队伍离开的方向喃喃出声。
“哼，有什么可惜的！这个带来厄运的红发恶魔！”紧挨着面包房的酒馆老板愤愤出声。
在旧观念里，红头发的人血管里流淌着奴隶、窃贼、强盗的血液，肮脏、低贱、卑劣。在梅特涅家族的统治下，这片土地的人民度过了数百年和平繁荣的美好生活。物质上的富足使得人们变得宽容，红头发的人不再被迫忍受东躲西藏的生活，渐渐在这片土地上过上稳定的日子。但是人们的偏见总是难以根除。
“闭嘴！你这该死的老头子！你真是太恶毒了！”老妇人愤怒地制止酒馆老板的恶毒咒骂。她的心就像她做的面包一样柔软。
“得了吧女士，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梅特涅家族的一切都被这该死的女人霸占啦！她只是施舍了你一枚银币，你就对她这样感恩戴德！”
“梅特涅夫人只是一个可怜的女人，她失去了她的丈夫，被迫承担起梅特涅的重担。”
“重担？依我看，就是她害死了亲爱的希尔少爷！这个带来厄运的女人竟然还这样惺惺作态，作出一副悲痛的样子。谁知道这个她背地里有多高兴！”酒馆老板愤愤不平地嘟囔着。老妇人叉着腰不服气地继续和他争执。
前进的队伍行走在通往主城的干道上中，佩剑骑士们的铠甲叮当作响，道路两边的百姓自觉地让开道路，恭敬又好奇地观望着。有些胆大的孩子踮着脚试图往马车里窥探，甚至往骑士身上扔山茶花。被扔到的骑士并不介意，微微停顿后又目不斜视地前行。
满城都是铺天盖地的白色山茶——道路两侧的房屋外围花圃、居民的阳台、广场中央的喷泉花圃中。
这是山茶盛开的日子，也是希尔离开的日子。
快到领主府的时候，萨莉娅·梅特涅轻轻掀开车帘，阳光像一层面纱覆在她的脸上，模糊了她的神情，只能依稀看到她的红发在阳光下闪着跳动的光，像鲜血一般醒目。
她注视着马车外的白色山茶花。白色花海层层叠叠地覆盖着，几乎要将这片土地淹没，在微风吹拂中无害地舒展着，纯净又温柔。
希——尔——，萨莉娅在心底呼唤这个名字。
回来吧，希尔，回来吧，回到我身边。
纵使肉身消弭。
又一阵风吹过，花丛簌簌，在无人在意的角落，一朵山茶花毫无预兆地从枝头掉落，“咚”一声摔落在地，像是骨碌碌滚落的美人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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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夕阳斜照进卧室映在希尔脸上，他苍白的脸上像是多了几分血气。
我伏在他的床边，紧紧握着他几乎只剩骨头的手，眼里满是泪水，和其她担忧丈夫的年轻妻子一样，我难过得泣不成声。
“希尔，不要离开我，你会好起来的，对吗？”
“萨莉娅，不要难过，我们都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不是吗？”我那乐观的丈夫坦荡地接受他的命运。
“不，这不公平，为什么这一切会发生在你我身上？难道非要让我把心剖出来献给爱神才能证明我和你相守的决心吗？”
希尔吃力地抬起手，拂去我脸上的泪水。病痛将他折磨得憔悴不堪，但即使如此，在面对我时，他总是温柔地笑着。
“好了，我亲爱的萨莉娅，我们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不是吗？这已经足够了。我——”希尔猛地吐出一口血，胸口白色的衣料被染红，那刺眼的红色像刀一样扎向我的心口。
红色，我最讨厌的红色，预示着灾难与不详的红色，它总是带给我无尽的苦难。
就像这头红发。
我急切地呼喊“杜林！杜林！快救救他！”隐在暗处的巫师走出来，手掌贴在希尔的额头上，嘴里低声快速念着咒语。我期待地看着他，但他最终无奈地摇摇头。
希尔的笑变得苦涩，那双总是笑着的眼睛终于盛不住泪水，成串的泪珠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流下，与鲜血融合在一起，一滴滴打在我的手背上，几乎把我的手烫伤。
“萨莉娅，看看窗外，山茶花开得多好啊”。
是啊，开得多好啊，多么蓬勃的自然之力啊。
“萨莉娅，不要难过，你看见它们，就当看见我，好不好？”
会的，亲爱的希尔，每年的这个时候，我会让这片土地开满白色山茶花。
“萨莉娅，你一定会是一个出色的领主。人民肯定很高兴，病秧子希尔终于走了，他们迎来了一位英明的新领主。”他强打精神和我调笑。
会的，亲爱的希尔，你死后，我会接过梅特涅家族的权杖，成为一个出色的领主。
“哦不，亲爱的希尔，没有你，我什么都做不到。”我无比依恋地看着我的丈夫，这位年轻的梅特涅。他心地善良，灵魂高洁，有着天使一般的面容，更有着天使一般的心肠。
“你又在说傻话了，小萨莉娅。”他拍拍床侧，示意我躺在他身边。
我上床躺在他身侧，头靠在他的颈窝，手环抱着他的腰。他把头靠在我的头顶，偏过脸轻轻嗅着我头发的味道，轻轻阖上眼，像是回到之前无数个宁静温馨的日子，我们靠在一起入睡。
我把手移到他的胸口，感受他胸膛下越来越弱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身体变得冰冷。
杜林走上前，我放开了希尔，脸上带着未干的泪水。
我缓缓坐起身，走下床，视线避开了我亲爱的希尔，冷冰冰的、毫无生机的希尔。
我来到窗台前，房间外头是无尽的黑夜、高悬的明月。
咚——
这是一年前的今天，我永远失去希尔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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