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初升，街道上弥漫着乳白色的薄雾，地面上的薄雪正在融化。希姆拉古坛的钟声敲响，冬日祷告开始了。
梅特涅领土一年有四次祷告，分别在四个季节的第一个月举行。在这一天，贵族和民众要在领主的带领下，向自然之灵忏悔自己的罪与孽，以此保持自身的纯洁。
萨莉娅双手合十跪在自然之灵的神像前，身后跪着其他贵族，平民在古坛之外。据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位神官所言，他在一次冥想祷告中看到了自然之灵真身——那是一个周身萦绕着圣光、银发金瞳的女神。
神像眼神低垂，神情悲悯，低头注视着跪在地上的萨莉娅。但萨莉娅不信仰任何一个神灵，不过是一尊高高在上的、被雕成人样的石头罢了，行动永远比忏悔有用。
“轰——！”远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是惊慌的喊叫声“火！火灾！”萨莉娅站起身，眼神扫过那些站在她身边的贵族。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她虽然不把祷告放在心上，但这对于梅特涅而言，却是个十分重要的日子。在这么一个神圣的日子里发生火灾，对她这个上任没多久的新任领主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贵族们神色凝重地站在原地，纷纷吩咐自己的随从去打探发生了什么事。萨莉娅也静静观察着，此情此景，她的红发散发着令人不安的光芒，仿佛是远处的火光遥遥映照。
骑士队队长菲利普急匆匆走到她身前，“梅特涅夫人”，他单手放在胸前，“古坛的钟楼起火了，我已经安排人控制火势了，相信大火很快可以被扑灭。”
萨莉娅点点头，“安抚一下民众，祷告继续。”
菲利普满脸为难，欲言又止。萨莉娅看向他“菲利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菲利普突然原地单膝跪下，说道“梅特涅夫人，钟楼那边有异常，您得亲自过去看看。”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恐怕现在得立刻过去。”
萨莉娅皱皱眉，微微抬起下巴示意菲利普带路。贵族们见状也紧随其后。
到了现场，大火还在燃烧，但基本已经被控制住了。热浪卷起灰烬在空气中翻腾，灰蒙蒙的，和雪一起落在每个人肩头，沉重又寂静。
众人沉默不语，面面相觑，而萨莉娅神情凝重，即使站在火场前，萨莉娅依然感觉浑身血液被冻僵——所有人都注意到钟楼脚下，焦黑的石壁上，赫然刻着一行字，字迹潦草、大得惊人：
红发恶徒，不容于世。
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每一个字都仿佛在萨莉娅身上钉一颗钉子。
没有人念出这行字，人人都在等着萨莉娅对此作出反应。萨莉娅本人当然可以感受到周围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惊恐、疑惑、迟疑、忌惮、敌意。
没有人说话，但萨莉娅的耳边仿佛响起他们的闲言碎语：
-灾星？这个女人果然会带来不幸……
-她不是贵族出身，一个土里土气的乡下人，竟也敢染指领主之位……
-希尔大人果然是被她害死的，这错不了……
-看看她那头红发，还有她那令人无法忽视的野心……
萨莉娅的手微微发颤，她转过身面对众人，眼神如同冬日结霜的湖面，红发上的宝石反射着冰冷的光。
她早看穿了这群人的心口不一，平日里费尽心机和他们周旋，这才勉强将他们压制住。今天可算让他们抓到把柄了。瞧瞧那一张张故作沉稳的面孔，多滑稽啊，真难为他们还维持着面上的恭敬。
“诸位。”
她缓缓开口，声音清晰。
“自然之灵仁慈，没有什么是所谓不容于世的，无论高贵还是低贱，强壮还是孱弱，富贵还是贫穷，圣人还是凡人。我们今天为此而来——忏悔，以此不断成就至善之我。”她顿了顿继续开口“别有用心之人、煽风点火之人，必将自食其果。”
众人还是安静，萨莉娅眼神扫视在场的所有人，像是在进行异常无声的较量。
“红发、火焰、灾祸”，坐在轮椅上的以利亚出声，“真是老掉牙又拙劣的技俩。”他的声音淡漠，像是一把刀，不知会指向谁，但所有人都本能地避开他的锋口。
以利亚坐在轮椅上，但他不仰望任何人。没有人会因为他平日里看似矮人一截而轻视这位年轻的约克。当然，当所有人都跪在地上的时候，他是那个俯视所有人的人。
菲利普听到以利亚出声后立马在萨莉娅身后抬头，将视线投向坐在轮椅上的兄长，但站在原地没有动。
以利亚这时也对他开口“菲利普，”菲利普挺直了身板，“彻查这件事，护卫好领主府。”
他没等菲利普回话就转而对萨莉娅说道：“领主大人，仪式结束，我先告辞了。”
萨莉娅点点头，约克家的侍从便推着以利亚的轮椅离开。
萨莉娅转过身，她看见希尔就站在她身前，不知道来了多久，他的身后是白烟、灰烬和焦黑的钟楼。
他静静站在那里，飞雪模糊了他本就微微透明的身影，萨莉娅看不清他的眼神。
看哪，看哪，对她来说，这才是真正不容于世的人。
萨莉娅转身往马车的方向走，希尔跟在她的身后。众人低头，向两侧退开，给她让出了道路。
坐在马车上，萨莉娅看着坐在她对面的希尔，他身上穿得很单薄。
“你现在会冷吗？”
希尔摇头，把手放到了萨莉娅脸上，萨莉娅没有动，希尔略有些受挫，但更难过的是，他发现他又碰不到萨莉娅了。
“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理我了。”
希尔还是看着她，他坐在阴影里，萨莉娅更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了。
“刚刚就像回到了从前。你还记得那时候吗，希尔？那时贵族们刁难我，你就站在我身边，告诉大家我是被整个梅特涅家族承认的新成员。你那时候告诉我，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
希尔静静地听着萨莉娅搬弄是非。萨莉娅，我当然愿意永远陪在你身边，但是你杀了我，杀了3次。
甚至会有第4次。
但是希尔没办法恨萨莉娅。他怎么能怪她呢？是他没有一开始就陪在萨莉娅身边。她是对他做了很多错事，但是他都可以忍受，他也应该忍受。萨莉娅只是太无助了。
希尔将手放到自己的心口上，这里仿佛流动着萨莉娅的血液。
看到他的动作，萨莉娅开口：“希尔，痛吗？”
哦，萨莉娅，我幸福极了。但我不能告诉你。
“你就在我的伤口里，是吗？”
我和你的血液共存，萨莉娅。但我不能告诉你。
“你总是什么也不说。希尔，你再也不和我说话了吗？”
萨莉娅，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我一想到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了，我就难受得发疯，但我一想到我们现在再也分不开了，我又成为了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存在。你让我时刻处于极度痛苦和极度幸福之中，你把我变成了全天下最最可怜的傻瓜。
我什么都不能告诉你，我不能让你找到再次离开我的办法。特别是现在，你的身边危机四伏，我不能容忍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被人伤害。尤其是那个不怀好意的以利亚。
希尔深深看了萨莉娅一眼，随后又消失了。
萨莉娅看着窗外，她的眼睛在阳光的映射下显得格外晶莹剔透，美丽但空洞。自从换上杜林给的眼睛后，萨莉娅发现自己再也不会流泪了。这没什么遗憾的，眼泪是最一无是处的东西。
只是可惜，没有了眼泪，哄骗希尔的时候她就没办法和从前一样得心应手了。更何况，希尔明显没有以前好骗了。萨莉娅微微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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