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看到心脏处冒出的刀尖时，希尔首先感觉到的是金属刺骨的寒意，然后才是钝痛。他看着眼前的萨莉娅，肩膀处是汩汩冒出的鲜血。
你也会痛吗？萨莉娅？你也会和我一样流泪吗？
希尔在猩红的法阵中逐渐消散。看着萨莉娅的笑，他的心头涌上一阵后知后觉的愤怒。为什么，萨莉娅？你不是说你爱我吗？
他就像三流戏剧中的演员，脸上是夸张的油彩，身上是廉价的戏服，嘴里念着可笑的台词，不停重复问你爱不爱我？你爱不爱我？格外滑稽。台下的观众嘘声一片，他的女主角演技拙劣，只有他一个人在台上声嘶力竭、手舞足蹈地将这出戏演到底。
最后，他感觉自己融化在一片温热柔软中。意识逐渐消散，沉沉睡去。
他睡得迷迷糊糊的，恍惚间他好像听到了萨莉娅的声音。
“啊——！”她在尖叫，声音凄厉。
他睁开眼看去，发现自己四周是一片茂密的森林，抬头看天，一丝天光都看不见。
他惊讶地发现他眼前是年幼的萨莉娅，很小很小，不超过5岁，四肢像四条火柴棒，一掰就断——并且此刻正被攥在一个茨尔瓦尼人手中，拖拽着往前走。
萨莉娅声嘶力竭地尖叫，眼泪、鼻涕、血液、污泥糊满她面黄肌瘦的脸，活脱脱一个小乞丐的模样。如此狼狈，和他记忆里的萨莉娅相差甚远。
他不敢相信那是萨莉娅。萨莉娅告诉他，她是个出生乡下的姑娘，家境贫寒，但好歹父母慈爱，一家人过着清贫但幸福的日子。只是后来父母病死了，孤苦无依的她无奈来到主城谋生。
怪物拖着女孩往远处走去，希尔忙跟了上去，他试图从怪物手中抢过萨莉娅，但发现他的手竟穿过了他们的身体。希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
怪物将萨莉娅拖到了潭水边，将她整个人扔进了水里，然后拽着她的头发将她按进水里，拉出水面，再按进去，再拉出来。随后又随手扯过几张带倒刺的叶子给她擦脸，动作粗鲁，她的脸被越擦越脏，血糊遍脸和脖子。直到萨莉娅的脸沾满鲜血，那个愚蠢的怪物才停手，又继续拽着她消失。
希尔想跟上去，却发现自己的脚动不了，此时他眼前的景象也逐渐消失，包括远去的怪物和萨莉娅。
希尔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最后他闭上了眼，昏昏沉沉地睡了很久。等他再睁开眼时，他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山洞里，周围堆满了白森森的骨架，看大小，那应该都是孩子的骸骨。山洞更深处燃着一堆篝火，一群茨尔瓦尼人围坐在篝火旁吃着他们掳来的孩子，鲜血喷溅在他们发黄的牙齿上、样貌古怪的脸上、同样丑陋的同伴的身上。
萨莉娅蜷缩在山洞角落里，她在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这时的她似乎长大了一点，头发也长了很多。
遗憾的是怪物们还是想起了角落里的她，其中一个站起身，粗鲁地将她拽到了火边。一个、两个、三个……他们都围了过来，争先恐后地将血往萨莉娅头发上抹，嘴里兴奋地叫着“红色！红色！亮闪闪！红色！”
希尔难过地看着眼前的萨莉娅。他想起来，萨莉娅总是很介意自己显眼张扬的红发显露在外，她总是将头发一丝不苟地盘起来，变着花样地用头饰遮掩。
只有在深夜，只有在黑暗中，他们赤身**拥抱彼此时，萨莉娅才会坦然将头发散开。他喜欢抚摸她的长发，冰凉、柔软、丝滑，一层又一层、一圈又一圈，甜蜜地、紧紧地包裹着他的手指。
他仰头，看着天花板的水晶吊灯一下又一下打转，晶莹璀璨的水晶灯像是皇冠一样戴在萨莉娅的红发上。他看着上方的萨莉娅，她也在垂眼看着他，像是他的女王。
萨莉娅的发梢随着她动作的起伏轻轻搔动着希尔早已一片粉红的胸膛，它跳动着，像是黑暗中的一簇火，不知是谁的爱欲之火在燃烧。
“哈哈哈哈哈——！”刺耳的笑声打断了希尔的回忆，他看到怪物们将内脏强硬地塞到萨莉娅的嘴里。萨莉娅奋力挣扎着，一边挣扎一边干呕。怪物们见状愈加兴奋，用手掐住萨莉娅的两颊，又将她的嘴大大地撑开，将内脏和生肉塞到了她的嘴里，碎骨磕在牙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嘴角流下红的、白的，粘腻、泛光的液体。
希尔愤怒绝望地看着这一切，他冲上去想将这群怪物从萨莉娅身边拉开，但是他碰不到他们。
“萨莉娅……萨莉娅……萨莉娅……”他流着泪跪在地上，想将萨莉娅抱在怀里，却像影子一样被穿过。
在眼泪中希尔沉睡、醒来，然后再沉睡、再醒来。他害怕清醒，因为每次醒来他都要眼睁睁看着萨莉娅遭受折磨；但他更害怕沉睡，因为他怕萨莉娅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遭受更残忍的折磨。
他不知道他看见的是什么，这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吗？这是回忆？还是幻觉？
不管是虚幻还是现实，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都在将他的心千刀万剐，他无法忍受这一切发生在萨莉娅的身上。萨莉娅，亲爱的萨莉娅，为什么会这样？无论是谁，无论用什么手段，请将他从这份痛苦中解救出来——哪怕是再被刺穿心脏几千次、几万次。
他记不清自己沉睡又醒来多少次了。恍惚中，被毒死、被砍头、被捅穿，好像已经是很遥远的记忆了。他只隐约记得自己被卷入一场恶毒的阴谋中，就像是一个朦胧的梦，就连恨都变得模糊。
一想到这一切很有可能是萨莉娅真实经历过的无助与绝望，他的心都要碎了。这种痛苦凌驾于他一切情感之上，高于怨，更高于恨。
就像高尚与良知之于一些人，生存与权势之于另一些人，萨莉娅之于希尔，就是这么神圣的存在。
再后来，他仿佛听到了萨莉娅的声音，不是那种存在于过去的声音，而是来自现实的声音。
她在说什么？不知道。
再然后，他看到她在马车上将眼珠剜了出来。他顿时心如刀绞，仿佛又被拽回那永无休止的噩梦中，看着她受伤，看着她流血，看着她濒死。他不顾一切地扑上前抱住她。
然后，他就真的抱住了萨莉娅，鼻尖贴着鼻尖，眼睛对着眼睛，双臂没有再徒劳地穿过流血的她。但是萨莉娅往后退开了，他本能地紧贴了上去。意识回笼后，他后退，终于看清了萨莉娅的脸。他打量着眼前的萨莉娅，却发现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像是在看掸不干净的灰尘。
她冷漠、狠毒、决绝、极端，她一次又一次地欺骗他、背叛他、将他置于死地。但是她是萨莉娅，但是他刚刚从一次次几乎失去她的悲痛欲绝中解脱出来。
希尔不知道怎么面对萨莉娅，他只好选择逃离。
他浑浑噩噩的，时而清醒，时而沉睡。
他的灵魂依附在萨莉娅的伤口里，她会因他而痛，在疼痛发作时她会用手捂着伤口，这个曾经洞穿他心脏的伤口，这个曾经连接着他们两个人的伤口。
现在的他和萨莉娅的血液紧紧相融。这个认知使他幸福到止不住发颤。他们现在真的完完全全地在一起了，这是比水乳交融更亲密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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