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尔神官死了。
这个消息像野火一样迅速蔓延至全城。
葬礼上，众人沉默着，希姆拉古坛里只有颂歌和钟声。缪尔神官安详地躺在棺材里，面朝上，正对着古坛顶部的壁画，初代神官慈悲地俯瞰着他。
众人哀伤不已，同时也不解神官为何突然离世。
萨莉娅上前，在棺材放了一束花。她俯视着缪尔，这还是她第一次用这种角度看着他。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缪尔神官时她狼狈的样子——为了练习魔法，她和杜林在夜里去墓地里掘坟。但后来魔法失控，尸体不受控制地砸在了她和杜林身上。腐肉、蛆虫、骨架，到处都是。
萨莉娅几乎觉得自己也要烂在这块墓园里了，她愣愣地站在原地出神，杜林自暴自弃地躺在地上了。
缪尔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萨莉娅后来得知他的身份的时候也疑惑传说中终身不出古坛的神官大人那一晚为什么会出现在墓地里。
缪尔低声念咒，那些尸骸就自己回到了棺材里。他看着萨莉娅和杜林，微微叹气，又念咒，萨莉娅和杜林身上的污秽就被清除干净了。
缪尔打量着眼前的两个年轻孩子，他身披白袍，像是照进**沟的月光，周围都是灰蒙蒙的，只有他周边散发着洁白的柔光。萨莉娅顿时感到十分难为情，她不自在地将脚往裙子里藏。
老人看着她，一脸悲悯，随后拿出两块手帕，在萨莉娅面前蹲下，将她的脚包住。然后没等萨莉娅反应过来，他就消失了。
后来，萨莉娅把手帕烧了，她要将自己卑贱的过去抹除干净。她早也不需要光着脚到处跑、也不需要再半夜去墓园掘坟了。
她想，她是恨着缪尔神官的。他为什么不好好在古坛里待着。为什么要半夜在坟地乱逛。他为什么要撞见她和杜林挖坟。他为什么要给她那两块手帕。他为什么要在后来再遇见她的时候没有点明那一晚发生的事情，让她一直提心吊胆地活着。
谁知道呢，说不定缪尔神官也不想再提那晚擅离古坛的事情。
但是缪尔，你为什么现在又莫名其妙地死了。
萨莉娅想，她或许多多少少余下了一点可以称之为“善”的本质。
但是不得不说，随着缪尔的死亡，很多曾经让萨莉娅夜不能寐的事情自然而然地画上了句号。缪尔死了，这意味着那晚的目击者除了杜林就只剩坟墓里的尸骨。再也没有人知道她狼狈的过去了。这是值得高兴的事。
这么想着，萨莉娅说服了自己，于是她高兴起来了。
再见，缪尔。
萨莉娅离开了这口棺材。她转过身时和坐在轮椅上的以利亚对视。青年眼神定定地看着她，不知已经在背后观察了多久。
萨莉娅突然发现，从俯视的角度看缪尔和以利亚，他们两个人的轮廓竟然有几分神似。
以利亚率先转移了视线，他拿着花来到了缪尔棺前，将花放下，注视遗体几眼后便转身离开了。没有人感到诧异，约克家的以利亚是出了名的寡情古怪。
其他人陆续上前献花、脱帽、抹泪、鞠躬。
缪尔死得很体面。
告别遗体后，萨莉娅穿过长廊在古坛里闲逛。她来到了被烧毁的钟楼前，黑黢黢的，一片荒凉。
萨莉娅绕着钟楼走，希尔出现在她身旁。自从那一天萨莉娅迷失心智强迫希尔后，他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关于萨莉娅身上火心花的味道，杜林后来查知，这是萨莉娅在长时间翻阅约克公爵从南部送回来的奏章之后无意中沾染上的——他们发现茨尔瓦尼人大规模发狂与火心花有关。于是约克公爵开始研究火心花。他的身边跟着魔法师，又有所提防，火心花自然不会对他的心智造成太大的影响。
在经历数次背叛后，希尔已经知道萨莉娅是个自私冷酷的女人。他思绪纷乱，脑海中有无数声音在争论，在长久思想博弈中，他尝试说服自己遵从其中一个。
萨莉娅她残忍、阴毒，她为了权力欺骗他、玩弄他、背叛他，他的头颅被砍下、他的心脏被刺穿。她为了逼他现身设计害死了一个无辜的孩子。
但是她吃了那么多苦。他被束缚在萨莉娅的血液里，同时也和年幼的萨莉娅一起永远困在了那片密林深处。光是想到这些他就无法对萨莉娅对他的所作所为产生愤怒。更何况，孩子的意外事出有因，是火心花！控制了孩子也蛊惑了她。
天哪，希尔懊恼地想，他能察觉那孩子身上的异常，却这么晚才感知到萨莉娅同样深受其害。他怎么能这么迟钝呢？这种影响持续多久了？
自责痛苦的情绪一旦起了苗头就迅速占领了上风。希尔再一次选择无条件深爱萨莉娅——当然，他深知爱人的劣根性，他得小心藏好这件事。
萨莉娅停下，站定在原地，她仰望着破败的钟楼。希尔站在她后侧方。
“这个钟再也不会被敲响了。”萨莉娅突然开口。
希尔看着她的背影沉默。
萨莉娅继续开口：“花园里的那口钟也是，自从你离开之后。”
希尔静静地听她说话。看来，萨莉娅还没有找到再次杀死他的方法。在暂时不打算杀他的时候，或许她不介意和他追忆从前，心安理得地扮演一个柔弱的寡妇。
不得不承认，希尔心想，他很贪恋这份温存。
“你现在就和那口钟一样成了哑巴。”
萨莉娅忽然转身面对希尔。她还没从心情的大起大落中恢复过来。随着缪尔的离开，她的一部分过去被埋葬。但是她突然意识到，希尔还在。她杀不死的丈夫不仅威胁着她的地位，更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有个人记得她做过的所有恶事。
一个麻烦被突然解决后，人们总是得寸进尺地希望另一个同样的问题也被解决。
此刻她迫切想要知道希尔对这些事情的感受，怨恨？愤怒？她无法忍受看不见的尖刀在暗处悄无声息地冲着她。为什么不像之前那样和她对峙，为什么不报复她，哪怕是冲她吼一顿。
她讨厌这种感觉。
她知道希尔对她存有很深的眷恋。但是真的只有纯粹的爱吗？她不信。
“是的，这不正是你希望的吗？一个不说话的摆设。一个永远消失在你生活里的幽灵。”希尔自嘲地笑着。
“希尔，我需要你在我身边。”在确认希尔对她还有回应后，萨莉娅微松了一口气，随后又从善如流地切换回她所熟悉的哄骗模式。
“萨莉娅，记得吗，我可从来没想过要离开你。”熟悉的对话，熟悉的套路，希尔也渐渐掌握和萨莉娅推拉的方法。
“我……”萨莉娅止住了话头，因为她突然看见不远处的树下，以利亚正在看着她。
但是她惊讶的并不是以利亚的出现，而是他身边另一个存在——一个鬼影飘在以利亚身后，黑色长袍，盖脸的兜帽，嘴角阴恻恻的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萨莉娅的尖叫扼在了喉部，她嘴巴微张，双唇止不住颤抖。
那是杜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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