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
萨莉娅是在梦中醒来的。
数不清是第几个惊叫着醒来的深夜了，她从梦境中挣脱出来，心跳如擂，指尖冰凉。窗外是沉默的夜与月。
她坐起身，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床边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即使月光照不进寝殿，烛火早已熄灭，四周一片漆黑，但是萨莉娅可以感受到，她的床边出现了一个人影。
她一动不动，只是盯着他。
多日来，这个幻影总是出现在她的身边，梦与现实的边界正在崩塌，萨莉娅几乎要辨不清梦境、幻境与现实了。
“你死了。”她低声说。
他没有回答，只是微笑，像从前那样温柔又固执，只是眼里多了几丝让萨莉娅心颤的恨意。
她眨了眨眼。
人影消失了。
萨莉娅紧握着手腕，指尖微微颤抖，她低声呼唤“希尔……”
“希尔，希尔，希尔……”
她持续不断地重复着亡夫的名字，仿佛这样就可以将他从她的记忆里拉出，重新带入活人的世界。
“希尔，希尔，希尔……”念到最后，萨莉娅几乎哽咽，但是她还是固执着重复着，今晚她不想继续在沉默里呆坐到天亮了。
“希尔，你还在吗？”
依然没有回应，只有风 。
“你还在看着我，对不对？”
风停了。
阴冷的呼吸落在萨莉娅颈侧，萨莉娅冷得一哆嗦，但一只冰冷的手随即抚上了她的脸，另一只手紧紧箍着她的腰。
“你在难过吗，萨莉娅？”耳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那是她的爱人。萨莉娅几乎要哭出来，多日来积攒的沉重情感，终于得以宣泄；多日来的呼唤，终于在黑暗中得到回应。
“你为什么难过？”祂，也就是希尔，接着问道。
萨莉娅转身，回应着失而复得的爱人：“希尔，希尔，我——”
“可是萨莉娅，不正是你，杀了我吗？”他轻声问，语气如刀锋划过静水。
月光终于照进了这间黑暗的寝殿，萨莉娅这时才看清，希尔漂亮的眼睛不再是温软包容的爱意，而是一片冷漠 。
这个认知让萨莉娅呼吸一窒，喉头发紧。
但也只是一瞬。
她缓缓抬头，眉目间没有惊慌，只有适度的悲伤与疲惫，仿佛被爱人误解的可怜女人。
“希尔，你为什么这么说？”萨莉娅看着他，眼神幽深，“希尔……你知道，这会让我多难过吗？”
希尔沉默不语。他的身影笼罩在萨莉娅身前，披着水雾与死气，面容平和，只是不再天真。死亡改变了许多东西。
“你杀了我。”他重复，“杜林在我的药里动了手脚，萨莉娅，你杀死了我。”
“你说得好像……我是故意的。”萨莉娅回答，目光里没有慌乱，她坦然直视着希尔，声音里甚至带了几分委屈，“你知道我有多信任杜林吗？真的不敢置信，他居然背叛了我们。”
“是吗？”希尔眼神微动，“萨莉娅，你猜，我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管你听见、看见了什么，那都不是真的！”她的声音提高了一度，随即又压低，喉头微哽，“你怎么可以不相信我？我是那么爱你，那样悉心照顾你，在这个世界上最不愿看见你死去的人是我！你每咳一声，每吐一口血，我的心都要碎了，我是那样心惊胆颤。我爱你，希尔，我爱你……”
“萨莉娅，”希尔望着她，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 ，“这是我第二次回来了。”
萨莉娅微怔，下一瞬，她笑了，像是听见一个荒谬的笑话。
“你在说什么，希尔？这是你第一次出现。之前……我从未感受到你的灵魂。”
“因为你不该感受到。”希尔嗓音如冰，“你准许杜林，将我的头砍了下来，用他那卑劣的巫术，抹杀我的灵魂。”
“萨莉娅的瞳孔猛地收紧，但她没有露怯，只是轻轻皱起眉，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与不解。
“希尔……”她喃喃，“你是不是收到了什么蛊惑？我怎么会这么对你呢？我从没做过那种可怕的事——谁告诉你这些的？是谁在挑拨我们？”
“我亲眼看见。”希尔盯住她，声音微哑，“在死去的第7天，我回来了，萨莉娅，我那时是那样快乐，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回去找你。但是我看见了我的头颅，你们把我的头放在了法阵里，我亲耳听见你对杜林说，要将我的灵魂彻底抹杀。”
萨莉娅终于撑不住脸上无辜，但她依旧强撑着平静：“我……我不记得了……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一定是被下咒了，是杜林，一定是杜林，是他想除掉你的灵魂——我不过是被他控制……”
“你是在求我原谅你，还是在掩盖事实？”希尔问道，“还是……你已经分不清了？”
萨莉娅沉默了片刻，忽然眼圈泛红，语气愈发温柔蛊惑：“我不在乎你信不信，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希尔，重要的是你回来了，你回到了我身边……”
“希尔，我或许是做了许多错事，我或许真的伤害了你，但那不是我的本意，希尔，我发誓。我始终爱你——你死了，我疯了一段时间，的确什么都做得出来。我害怕你回来——但不是因为你，希尔，而是因为我害怕我再一次失去你。可那都不是我，是失控的我。”
她上前一步，贴紧希尔冰冷的身躯，伸手向上，轻轻抚摸着希尔的脸，泪光盈盈。
“你不也是因为还放不下我，才再次回来的吗？”
希尔低头看着她，他的小萨莉娅，温柔的萨莉娅，满嘴谎言的萨莉娅。
“你从未疯过，萨莉娅。”他说，“你比任何人都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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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归来的。
从前，我一直对梅特涅灵魂受庇护的传说不以为意，觉得这只是一个睡前童话。但现在，我无比庆幸这是真的，这股古老神秘的力量将我带回萨莉娅身边。
我无暇深思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无数梅特涅死去，只有我回来了。
谁知道呢？我本该在埃尔瑟安陵深处安眠。可有什么牵引着我，执念、不舍，或者只是……我对萨莉娅的爱。
那夜的长梦混杂着血与雪，寒意收紧我的灵魂，直到我忽然睁开眼，发现自己漂浮在领主府上空——无形、无声、无影。
是的，我记得我那一刻满心欢喜。
我回来了，萨莉娅。不要再流泪了，萨莉娅。
可我看见了我的头颅。
花园深处，骑士被屏退，杜林站在那，他的身前是一个暗红色的诡谲法阵，我的头颅，就被放在法阵中央——与躯体分离，仿佛一只牲畜。
我看见她来了。萨莉娅。
不，萨莉娅，快离开这，不要过来。
萨莉娅当然听不见我的哀求，她来到了法阵前，没有我想象中的惊慌失措与失声痛哭，而是平静冷漠地看着法阵。
“没有问题吧？”萨莉娅问道，声音依然温柔如常，但吐出的话语是那样冰冷。
……萨莉娅？
杜林瞥了她一眼，轻描淡写地回答“如果他能回来，那真是天大的奇迹。说实在的，我亲爱的领主大人，梅特涅灵魂不灭只是个传说，何必这样大费周章。他不会回来的，他喝的药是我亲自动的手脚。死亡就是死亡。”
萨莉娅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她低声呢喃：“谁知道呢？我不能允许任何潜在的威胁存在，无论他是不是梅特涅传说中的复生者，都该彻底消失。”
我就站在萨莉娅身边，无法触及他们，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萨莉娅，萨莉娅，我亲爱的萨莉娅，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杜林不再言语，低声念咒，法阵被启动。
我想逃离这里，却发现花园里的山茶花困住了我的灵魂。
这片花园，曾经是我和萨莉娅的乐园，如今成为了我的墓园，我将在这里第二次死去。
我的心像是被狠狠撕裂，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他们竟敢在领主府进行这么恶毒可怕的仪式。但是萨莉娅，为什么偏偏是在这里？
曾经的誓言，曾经的爱意，在这一刻化作了撕心裂肺的痛楚。她的笑容是我记忆中最温柔的梦，甚至支撑着我重回人间，但现在，她的笑容却成为了我的噩梦。
我无法理解，我不愿接受。
萨莉娅，萨莉娅。
咚——
一朵山茶花，整个花盘沉甸甸地从枝头掉落，落到地上消失了，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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