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上课铃响了。
因为周考刚过去，老师要讲卷子，讲到兴起时，不由点评了几句：“咱们班有个别同学啊，多选题全军覆没！”
学生们嗤嗤地笑，偷偷瞄着四周。
只有安眠红着脸，低下了头。
自从他来了这一个多月，成绩进步很慢、始终在下游晃荡后，老师们对他的关心越来越明目张胆。
英语课——
老师：“Mian An, you stand up and answer this question please.”（安眠，请你起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安眠：“the answer is is is ……”（答案是，是，是……）
老师：“No need to say "is" anymore, you keep standing and think about it. Next one please.”（不要再说是了，你继续站着思考一下吧，请下一位同学……）
物理课——
老师：“安眠啊，这题的考点就是磁场的作用机制，请你回答一下什么是磁场的作用机制？”
安眠：“我看看书。”
老师：“哎呀，这个还要看书啊，这个应该记在你的脑子里！你的脑子哪去了？被书吃了吗？不是书吃你，应该是你吃书，你得把书本啃个干干净净，全记在你的脑子里才行！哎呀……你先站着清醒清醒吧，我看你是又犯困了。”
语文课——
老师：“安眠同学，知道《劝学》里最经典的是哪几句吗？”
安眠：“这个……”
老师：“是积跬步，可以至千里；积小流，可以成江海；锲而不舍，金石可镂。安眠同学，学习也是如此，需要坚持不懈方可进步。这个含义上课的时候老师就讲过的，试卷上换种问法考你，你就不知道啦？这样吧，老师再送你古文里的一句话：‘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你就站着反省一下自己吧，下一回再考，你就不会有过失了。”
数学课——
老师：“安眠……”
安眠：“这个……”
老师：“别这个那个了，你就先站着吧……”
化学课——
老师：“安眠……”
安眠：“这个……”
老师：“别这个那个了，你就先站着吧……”
生物课——
老师：“安眠……”
安眠：“这个……”
老师：“别这个那个了，你就先站着吧……”
“安眠……”
“安眠……”
“安眠……”
“你就站着吧，站着吧，站着吧——！！！！”
安眠猛地惊醒了，一摸脑门，全是汗。
他左右看看，发现已经不在学校了，而是在家里，原来方才他是在做噩梦。
梦里，都是老师们阴魂不散，捧着教科书在他脑门上，叫魂似地喊他，跟他在学校里的遭遇如出一辙——一天十节课，十之七八老师要把他叫起来回答问题，回答不对就要站着，也好以此督促他学习上进。
一天过去，安眠腿肚子都打颤，身体累，心更累，连宁忱叫他吃饭都没力气去，只是蔫蔫地趴在课桌上，享受着得之不易的冷板凳，只期盼晚自习结束后可以解放回家。但没想到晚上睡觉竟也摆脱不了上课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罚站的恐怖画面。
他心有余悸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
不知过了多久，他尝试着继续睡觉，可一闭上眼睛，脑袋里就浮现出一副恐怖画面——
老师们穿着袈裟，双手合十，站他面前，嘴巴里念着紧箍咒：“安眠，安眠，安眠……你就站着吧站着吧站着吧——！！！！！”
他这个泼猴跪在地上，抱着脑袋，“啊啊啊啊啊”的狂叫。
痛啊，痛啊！！！
求师父别念了，别念了！！！！
饶了徒儿吧！！！！！！！
安眠猛地睁开了眼睛，心跳如狂！
他抱着可怜又疼痛的脑瓜，辗转反侧，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
睡不着，他心里憋闷，就拿过手机，发了条朋友圈——
【“安眠安眠安眠……
你就站着吧站着吧站着吧……”
黑眼圈emoji，发狂emoji，哭泣emoji，小人跪地emoji】
发完，扔了手机，他跳下床去，坐在地板上，趴在大头身上，看着外头的月光继续发呆。
——失眠emoji……
(⊙︿⊙）(⊙︿⊙）(⊙︿⊙）(⊙︿⊙）(⊙︿⊙）(⊙︿⊙）(⊙︿⊙）(⊙︿⊙）(⊙︿⊙）(⊙︿⊙）(⊙︿⊙）(⊙︿⊙）……
——
宁忱洗完澡，坐在床上，一手擦着半湿的短发，一手刷着手机，查看未接消息，不经意间，看到了安眠刚发的朋友圈。他擦头发的动作微微一顿。
想起这段时间以来，安眠在学校里的遭遇，他微微拧了眉头。
他沉思了会儿，起身，走到书桌前，将台灯打开，坐下，打开笔记本电脑，再打开Word，手指飞快地敲打起来。
卧室里很静，只有敲打键盘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咚咚”，有人敲响了门。
为节约时间，宁忱眼睛不离屏幕，手指不离键盘，继续敲打着文字，边道：“请进。”
田阿姨打开门，站在门口，往里张望，关怀道：“我刚才起夜，看见你房间还亮着灯……这么晚了，凌晨一点多啦，还不睡呀？明天不是还要上学嘛？”
宁忱：“忙点事，忙完就睡。您先去休息吧。”
田阿姨叹了口气，“好吧，你也早点休息。”说完，本想转身离开，但没忍住又多啰嗦了一些，“你这孩子，从早忙到晚，晚上又熬夜，不累嘛？身体是本钱，排在第一位的，别累坏了身体！要是让你妈妈知道咯，她可要心疼坏了呀！”
宁忱笑了，“知道了，谢谢您的关心。您去休息吧，我一会就睡。我保证。”
说完。
“啪嗒”一声。
门轻轻关闭。
键盘一直噼里啪啦飞快敲打着……
若从外面看，整栋小白楼漆黑一片，唯有一扇窗户是亮的。
亮了一整个通宵。
从天黑，到天亮。
——
第二天，安眠顶着一双黑眼圈去学校了。
往常他一进教室，都会跟同学们一一问好，今天却像丧尸一样，低头耷耳的，迈着机械的步伐，去了自己座上坐着，仍是无精打采。
赵围回过头来发表慰问：“兄弟，你怎么了？”
只见安眠慢吞吞抬起头来。
赵围一看他脸，噗嗤笑了，“你眼睛怎么回事？被人打了？”
“我看你想找打。”
这句话看字面意思，威胁意义十足，然而安眠说出口来，却是有气无力的。
他又有气无力地挽了下尊，“哥们儿这是国宝眼，跟肤色一个型号。”
赵围乐得发癫，竖了大拇指，“行行行，你是国宝。”
安国宝托着腮，半合着眸子，恹恹道：“围围，我问你件事，你说实话，我是不是真的很笨？”
“不笨。”
这俩字，是赵围本想说却没来得及说，就被宁忱抢先截胡了的。
安眠抬眸，往上瞟了一眼——
宁忱刚到学校，正站在旁边座位上，从书包里取了一小摞白纸放他面前。
“这是什么？”
他拿过来看了看，是一份装订好的A4纸，上面打印着许许多多的字。
宁忱：“这是各科的学习计划和相关的考点、知识。从易到难，从基础到重点。你把这些都学一遍，学透了，就能赶上目前的学习进度，更重要的是，赶上梁甜。”
“赶上梁甜？”安眠就觉得他在说大话，毕竟，他自己都在班里学习垫底，道，“你这不是骗我的吧？要真这么管用，你为什么学习不好？”
宁忱：“……”
这时上课铃响了。
安眠登时捂住了脑袋，心里一呼哀哉。
哇呀呀呀，又要念紧箍咒了！
果不其然，老师的眼镜片犀利一闪，盯住了安眠，道：“待会安眠起来回答这个问题，大家先讨论一下答案和解题思路。”
安眠立马拔腿要跑下座位，去找救兵，却被宁忱一把拉住。
他回头道：“拉住我干什么？咱俩都不会，我去搬救兵过来，别拉住我。”
却听宁忱淡定道：“我教你。”
安眠一愣，“啥？”
五分钟过去……
老师叫安眠起来回答问题。
安眠心中忐忑，按照宁忱教他的，吱吱哇哇回答完毕。
老师听完，一脸惊讶，惊讶中带着点欣慰，道：“不错啊安眠，这种解题思路逻辑清晰扼要，比我原来教的法子更好。你怎么想出来的？”
安眠刚要说“宁忱教的”，垂在下面的手便被宁忱握住了。
他立马心领神会，“我自己想出来的。”
老师点了点头。
虽然惊讶，惊讶到有点怀疑，但也的确是安眠回答的，总不能说人家是作弊吧。
他笑道：“不错！大家给安眠鼓掌，鼓励他再接再厉，以后考试的时候啊，试卷上的分数再高一些就更好了！”
大家也知道安眠这段时间以来，受尽了老师们的炮火攻击，一听他终于答对了，也都纷纷为他扬眉吐气，哗啦哗啦热烈鼓掌，小手都拍红了。
而经过这次的“实践检验真理”，安眠终于信了那份教辅资料，也终于认真重新审视这份资料——各种知识点、例题，从简到难，从基础到重点，逻辑清晰分明地罗列好，还利用“粗体”、“批注”、“思维导图”、“标题”等形式将重点知识更加形象、富有层次地标示出来，他理解背诵起来都容易得多。
这哪里是教辅资料？
简直就是开挂buff！通关神器！九阴真经！九阳神功！葵花宝，啊不是，是宇宙超级无敌霹雳爆炸金手指！！！！
不到半个月，安眠的名次从末流，直接晋升到中流。
他看完周考名次，高兴得蹿回座位，给宁忱来了个大大的熊抱，亲昵地用脑袋蹭着他的颈窝，嚷嚷道：“原来我不是笨蛋！我家基因我是继承了的！宁宁宁宁宁宁……谢谢你……”
抱完，他心满意足地倚回了桌子上，单手撑着脑袋，翘着嘴角，半眯着眼睛，跟只晒太阳的小狐狸似的，微微摇着尾巴，慵懒又矜娇地望着宁忱。
他道：“宁宁，我要开始崇拜你了怎么办？”
宁忱：“还没赶上梁甜，赶上梁甜再崇拜也不迟。”
安眠：“梁甜又没得罪我，骂我的是她妈妈……再说了，她妈妈骂的是我，又不是你，你怎么比我还记仇？”
虽然这样说，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有点高兴，高兴宁忱为他出头，为他抱不平，更高兴宁忱比他还在意自己的感受。
宁忱默了会，淡道：“你也替我出过头，礼尚往来，我也帮你一回。”
这话一出，安眠的尾巴就不摇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不是他想要听的答案。
他不撑头了，改成趴在桌子上，下巴抵在桌面上，不说话。
气氛突然有点奇怪。
恰好这时，班主任吉丽过来了，拍了拍安眠的肩，笑道：“这次考得不错，简直就是奇迹。老师们都夸你呢，照这个样子下去，咱们学校里又得出一个名校子弟！”
安眠眯眼笑笑，红着脸，挥了挥手，“哪有？”
下一句，轻哼一声，“小意思。”
吉丽被他逗笑了，摸了摸他的脑袋瓜。
半晌，她看向旁边的宁忱，不禁苦口婆心劝：“宁忱啊，你看看人家安眠，刚来了两个月，进步就这么快，再看看你，成绩始终垫底。你跟安眠同学同桌，多向人家学习着点，问问人家用了什么法子进步这么快，知道了吗？”
安眠一愣，“不是老师，宁宁他……”
“我知道了老师。”宁忱打断道，“我会向安眠学习的。”
吉丽满意地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行啦，老师先走了，你们准备一下，待会就要上课了。”说完离开了。
安眠盯着宁忱，一个劲地看。
宁忱眼中含笑，“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答案？”
安眠凑近他：“你说我为什么看你？我是你教会的，为什么我能考好，你却考不好？”
宁忱：“那份资料是我从网上找的，跟我没关系。是你自己聪明，一学就会。”
“是吗？”安眠托着腮，悠悠道，“可是……那天上课讲题，可是你教会我的。”
宁忱：“巧合。”
安眠仍盯着他，默了会，突然凑近他，嗅了嗅，“你身上总有一股烟味儿，你抽烟么？”
宁忱：“没有。”
安眠：“我不信……”略一思忖，从桌洞里掏出一盒枫糖苹果，取了一块，很自然地递到宁忱嘴边，“啊——”
宁忱配合地张了嘴。
就趁这时，掩耳盗铃，借着喂他苹果，安眠凑过去闻了闻他嘴巴里的味道。
宁忱：“……”
安眠缩回脑袋，把苹果塞他嘴里，边道：“你嘴巴里没烟味。”
宁忱：“……”
安眠：“那你身上为什么总有烟味？”
宁忱：“家里有人抽烟。”
安眠：“你家里？”眼睛一转，又道：“咱俩认识这么久了，你也没邀请我去你家里做客，是不是不够意思？”
宁忱：“我家里不方便。”
安眠一愣，轻哼：“小气。”
他又趴在桌子上，下巴抵在桌面上，不说话了。
宁忱见他这郁闷不说话的动作已经做了两遍了，所谓再一再二不再三，他并不想惹安眠不开心，想了会，说：“换个条件。”
安眠立马眼睛一亮，刚要说，但及时克制住了，仍是趴在桌子上，也不看他，只嘟囔道：“可别我提出来了，你又不答应。”
宁忱：“只要不违法犯忌，在我能力之内，我都答应你。”
安眠：“你说的？”
宁忱：“我说的。”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哼哼……
他藏住了小恶魔尖牙，无害道：“为了保持我学习的动力，每回周考我要是进步了，你就答应我一件事。”
宁忱：“……”
这是从“一件事”，扩张到“N件事”了。
他刚要出口为自己争取点权利，就被安眠打断：“你答应了我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是不是君子？”
宁忱靠在椅子背上，望着他的后脑勺，一言难尽，“你学习给我学的？”
安眠飞快小声道：“反正你答应了我的。”
说着，又趴在桌子上，下巴抵在桌面上，不说话了。
宁忱一见他这副被欺负了的委屈样子就头痛，半晌，“行。但我也有个条件。”
安眠：“什么？”
宁忱：“你要是退步了，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安眠大大方方的，拍胸膛保证，“没问题。”
宁忱：“你想让我做什么？”
安眠笑歪歪道：“我还想好，想好告诉你。”
安公子刚成交了一笔价值不菲的长期买卖，心情贼好，又给他喂了一颗苹果，托着腮，甜甜地问：“甜吗？”
宁忱弯眸一笑，“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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