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又下起雨来。
都说夏季多雨,潮湿的沉重的闷热的空气总在这时拥着水汽、挤进人的肺部,带来一种沉甸甸的坠感。
抬眼间,透过灰蒙的伞面回看整场巨大的雨幕,恍惚间,世界都好似成了一个透明的鱼缸。
铅灰色的光艰难地穿透雨幕,深扎进房屋中,湿漉漉地折射出一片能见度很低的白。
“啪嗒”
檐角水滴接连砸在地上,连绵成一片低洼的雨坑。
代代木公园繁茂的枝叶也被雨打得有些焉儿,垂头丧气的,此时不好出门,又临近开学,踩着假期尾巴补作业的孩子不少,东看看西找找,抓耳挠腮好不烦恼。
“好难啊~~~~”
咬着笔头绞尽脑汁写着暑假作业的山晴,真的打心底对国文这门学科深恶痛绝。
说起来学生为什么要写作业呢?在开心的时候布置作业,任谁都会在这一时刻对学习产生厌恶之情吧,整改!就这一点必须整改!
可哪怕心底牢骚不断,那只捏着笔的手还是抖动不停,笔尖划在纸上,唰唰几下,几乎搓出了火星子。
在旁边打游戏的五条悟,闻言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她的作业,笑了,眼神像只坏透了的猫。
“你的字好丑。”
“你才丑。”
“你丑。”
“你丑。”
“你更丑。”
“我才不丑,爸爸说我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孩子。”
“他骗你的。”
“我妈妈也这么说。”
“你妈妈也骗你。”
“五!条!悟!”
山晴气冲冲地摔下笔,跳起来跟只张牙舞爪的小山猫似的,撒开爪子便以同归于尽的气势扑了上去。
咚咚咚!榻榻米被踩得怦怦响,茶碗里浅绿色的茶水来回起伏,晃动着,倒映出天花板上清浅的白光——好似一只温顺的巨鸟,展开羽翼笼罩在两人的头顶,在榻榻米上投下流动的暗影。
“别跑!”
顶着满头光丝,山晴跳起来绕着木桌追着人跑,手刚要够到对方的衣角,又被五条悟灵巧地避了过去,不等人停下发火,他又拿出一个木盒递上来。
“给。”
“什”
木盒差点怼到她脸上,山晴猛地刹住脚步,身子晃了两下才站稳,她睁圆眼睛,惊讶地望向他。
“拿着。”
他又说,眼一眨,一双晴色的瞳孔便在光下亮起,边缘泛着一圈极浅的银晕。
盘腿坐下后,五条悟将木盒往前推了推,见人不动,又推了推。
——简直像绘本里蛊惑人的小妖。猫精,狐狸,狡诈的雀鸟。
山晴端起茶碗,有些无措地喝了一口茶,这才垂下眼,挪开视线。
“什么呀……”
深色的木盒散着淡淡清雅的香气,上面绘有一些彩色的花纹,像是狐狸,又像鸟,颜色极为昳丽,光晕落在上面,泛起淡淡的涟漪。
…好好看。
小姑娘在心底想。
又盯了一会那个漂亮的木盒,她突然别扭地别过脸,“哼,你从哪拿的,我先说好哦,这是贿赂!大贿赂!我可不原谅你。”
“不要算了。”
五条悟作势收了回去。
“我要!谁说我不要!”
山晴脸色大变,赶紧扑上前、将盒子抢了回来,两只手死死扒在了盒上,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盯着眼前偷笑的人,像一头警觉的小鹿。
接着侧过身子,用后背稍稍挡住对方探究的视线……一只手仍牢牢按着盒盖,另一只手轻轻地,悄悄地,用指尖撬开了一条细缝。
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列并排的漂亮点心,有小花和小动物,还有颜色奇异的枫叶,精雕细琢的模样很讨小姑娘喜欢。
“哇!谢谢你!”
她感动的抱着盒子,还没来得及吃,就见五条悟从身后绕过来,随意捻了只白兔、往嘴里一扔。
“等等!”
那只印着橘黄色花瓣的小兔子,她第一眼就相中了!还没欣赏够呢,就被吃了!气得她简直想把手掏进对方喉咙给它挖出来。
太讨厌了!
憋着一肚子火正要发作,可见到这人昂着毛绒绒的白脑袋,吃得腮帮子鼓鼓,一脸餮足的模样,心底那股热腾腾的杀气突然就像冰砸进了温水里。
嘁,她山晴大人有大量,才不跟小屁孩计较。
没出息的笨蛋。她在心里哼了一声,但身体却很诚实地凑近了些,好奇地问:“好吃吗?”
“还行。”
小少爷挑剔地评价道。他吃的很快,两人说话的功夫已经三块点心下肚。
再这样下去,这些点心很快就会被这个家伙吃光的!
“等等你吃慢点!你妈妈没教过你吃东西要细嚼慢咽吗!”
遵循着有福同享这一准则的山晴当然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食物被吃光,她一手护住盒子,另一只手抓起两块就往嘴里塞,腮帮子瞬间鼓成两个球。
“你送给我唔…就素唔的——”
她口齿不清地说,顺带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地按住木盒边沿,往自己这拖,连脚趾都绷得恨不得在地上抠出条防线来。
两人的争夺已经正式进入白热化,窗外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窗面上,像一场热烈却不太整齐的掌声。
另一边的五条悟也不甘示弱,丝毫没有想要发挥礼让这类传统美德的精神,眼见盒子被对方拖去大半,他也不争,猛地一低头,啊呜一口精准叼住了山晴手中圆滚滚的糕点。
“!!!”
“咕噜”一声下肚,山晴悲愤中被嘴里的点心卡住了嗓子,剧烈咳嗽起来,但即便这样,她也不忘扑上去把盒子里剩下的一块死死压住。
“哇”
五条悟对她拼死守护食物的精神甘拜下风,敷衍地鼓了两下掌后转过头惊讶地说了句“阿姨好”。
“什——?”
闻言她光速回头,还没来得及给这个卑鄙狡诈的家伙一拳,就感觉怀里登时一空。
“谢谢招待~”
五条悟捻起最后一块枫叶状糕点、抵在尖尖的虎牙下面,眼里闪烁着恶作剧一般的笑意。
败局已定。
成王败寇这一无情的铁律终将是对她这个十岁的孩子出手了,山晴垂下头瘪起嘴,沮丧得不想看他。
下一秒,就感觉自己嘴边蹭到了什么东西,甜甜的香气幽幽地从上面发散过来。
“喏”
五条悟撑着下巴,挑着眉,一只手捏着糕点逗猫似的一下接一下抵上她的唇瓣,带着无声的催促。
山晴一愣,抬头看向他。
只见那双眼睛聚在光下,看起来亮晶晶的,咕啾咕啾冒着泡,像沸腾的蓝色汽水,难得沾了点热闹的孩子气。
她于是下意识干巴巴回了句:“噢…给我呀。”
脑袋突然变得晕乎乎的。兴许是方才失败的恼怒作祟,她张开嘴,有些凶狠地将糕点连同对方的手指一齐咬进去,雪白的指尖因此留下两道细细的牙印。
空气突然静了静,窗外的雨好像又连成一片密集的鼓点,在心头一跳。
抽回手,五条悟盯着那道牙印半响,然后皱着眉头把手往她衣服上揩了揩。
“山晴好像小狗,好脏。”
“狗吃屎!”
她挺直腰杆,在对方难以置信的眼神中达到了伤敌一千,自损一千的成就。
满打满算,她和这个人也已经认识大半个月了,五条悟恶劣的本性也逐渐暴露出来。除了一开始两人会约定时间,到后面他什么时间来完全是不固定的。
一周来个两三回,有时上午,有时下午,如果下午来那么呆的时间就会长一点,上午的话通常一两个小时就走了,所以山晴每当看到五条悟下午来玩的时候就会特别高兴。
“哇!是好吃的!”
和他的性格一样,这人带东西来也很随意,大部分都是山晴从来没见过也没吃过的点心。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年纪轻轻就已经被糖衣炮弹腐蚀得彻彻底底的小姑娘这段时间对五条悟和颜悦色不少,哪怕对方总是耍坏。
悠闲懒散得仿佛没有尽头的假日里,偶尔两人一起打游戏时,也经常因互相嫌弃太菜而一起气得跳脚。
每到这时候,劝架的父母便会端出点心,祭出刨冰,笑吟吟地给两人扇风,于是一场声势浩大的风波便又在无形中化解了。
“叮铃铃”
冰上勾人的甜腻、晃荡的风铃伴随着微风,榻榻米上的人总爱摇晃着蒲扇。
盛夏如此漫长。
曝晒过度的晴空落在视网膜上,卷曲、翻转。仿佛一段循环播放的、过度曝光的胶片,深浅不一的底光更迭,将又一个相似而滚烫的白日晕染开来。
一天接一天。
转眼,又是一个被蝉声缝合的、一模一样的,酷热难耐的白昼。
“所以,你是在躲补习班吗?”
毕竟相比于无忧无虑过暑假的自己,身边的同学很多都去了什么少年足球班、兴趣班、或者各种杂七杂八的补习班一样,光是看着都觉得头大和累。
对比起来,年复一年在刨冰店里看漫画,为暑假作业抓耳挠腮的山晴更像是山野某种长大的精怪,麋鹿变幻而成。
懵懂清亮的眼睛,使不完的精力,小鹿在钢筋铁骨的森林里蹦蹦跳跳,恨不得跃到天上,不知烦恼为何物。
而那对晴蓝的池水,望过来时总会倒映出森林里小鹿的影子。
五条悟收回目光,撇撇嘴:“没有,只是家里的老头子很烦。”
无穷无尽的说教,再茁壮的小苗也要被压弯了腰。
彼时两个人正并躺在榻榻米上,他手上抓着一个弹弹球往天花板猛地一丢,被绳子牵住的弹力球拉到极限,又迅速弹了回来,被男孩不大的掌心包裹住。
哇,居然称自己的家人是老头子,悟果然是个没礼貌的小鬼头。
想到这里,山晴眨巴着眼,又笑了,接着问到:“那,上次我们在‘蛇口瀑’见到的东西,是什么呀?”
这个问题她憋了好久好久了,一直在寻找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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