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暖阁。
与紫宸殿的庄重威严不同,慈宁宫的暖阁总是弥漫着一种舒缓的暖意和淡淡的檀香。巨大的鎏金仙鹤香炉吞吐着安神的烟气,窗边几盆开得正盛的腊梅和水仙,为室内增添了几分鲜活生气。
太后今日精神颇佳,穿着一身绛紫色绣福寿纹的常服,斜倚在铺着厚厚软垫的紫檀木榻上。她怀里搂着一只通体雪白的波斯猫,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大皇子景王李鹤鸣则毫无形象地歪在太后榻边的另一张软椅上,墨色常服衣襟微敞,长发未束,几缕碎发垂在额前,姿态慵懒闲适得像只餍足的猫。他手里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放松,全然不见在宫宴或王府时的疏离与防备。只有在太后这里,他才能卸下那层厚厚的“荒唐”伪装,流露出几分真实的惫懒。
“皇祖母!您看鹤鸣表哥!又在这儿偷懒耍赖!”一个清脆娇俏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宁静。清河郡主赵婉宁像只欢快的蝴蝶般卷了进来。她今日穿了身鹅黄色的袄裙,外罩一件银狐裘的小坎肩,衬得小脸红扑扑的,乌溜溜的大眼睛在看到李鹤鸣那副懒散样时,立刻瞪得溜圆,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太后被逗笑了,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婉宁来啦?快坐。你表哥什么德行你还不清楚?哀家这儿,就由着他吧。”
李鹤鸣眼皮都懒得抬,懒洋洋地回嘴:“就是,皇祖母最疼我了。婉宁表妹,你嫉妒啊?”
“谁嫉妒你!”赵婉宁哼了一声,挨着太后坐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暖阁角落。
沈寒舟正垂首侍立在角落的阴影里。他穿着景王府侍墨书吏的靛青布袍,身形挺拔,气质沉静。因着前几日肃王那场风波,他右手虎口处的伤尚未完全愈合,被宽大的袖口遮掩着。他努力将自己存在感降到最低,如同背景。
然而,赵婉宁的目光却像黏在了他身上。自上次在景王府匆匆一瞥,这个气质清冷、与王府氛围格格不入的“国子监魁首”,就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今日再见,那份沉静内敛的气质,在暖阁柔和的光线下,似乎更添了几分……吸引人?
“皇祖母,”赵婉宁忽然指着沈寒舟,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他就是表哥府上那个……很厉害的侍墨书吏吧?叫……沈寒舟?”
太后闻言,也顺着赵婉宁的手指望去,目光落在沈寒舟身上。她眼神温和,带着长辈打量晚辈的审视和一丝赞许:“哦?就是他?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沈寒舟心头一紧,依言微微抬起头,目光依旧恭敬地垂视地面,不敢直视凤颜。
太后仔细端详了他片刻,总觉得有一丝熟悉感,却又说不上,她点点头,语气和蔼:“嗯,是个精神的小伙子。眉目清正,看着就是个踏实稳重的。鹤鸣啊,”她转向李鹤鸣,“你府上总算收了个人模人样的,不像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
李鹤鸣终于舍得从软椅上稍微坐直了些,他顺着太后的目光瞥了沈寒舟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惯常的、带着点轻佻意味的弧度,拖长了调子道:“皇祖母~您这话说的,好像孙儿以前收的都是歪瓜裂枣似的。”他拿起旁边小几上的一个蜜桔,慢条斯理地剥着,“不过嘛……这小子确实还行,肚子里有点墨水,字写得也还过得去。毕竟是国子监的魁首嘛,连中三元不敢说,但才学还是有点的。”
他剥下一瓣桔子,丢进嘴里,嚼了两下,眼神带着点戏谑地扫过沈寒舟,又看向太后,语气随意得像在谈论天气:“等今年春闱一开,他要是下场考中了,啧啧……那可就真是一步登天,鲤鱼跃龙门咯!到时候,怕是连孙儿这景王府的庙小,都容不下这尊大佛喽!” 这番话,听起来像是纨绔子弟的酸话和调侃,但细品之下,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提醒?
沈寒舟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春闱?高中?他早已将这条路抛诸脑后。血海深仇未报,他哪有心思去想什么功名?景王这话……是提醒他不要忘记“本分”?还是……另有所指?
赵婉宁却没管李鹤鸣那么多弯弯绕绕,她只觉得李鹤鸣又在说些不着调的话。她站起身,几步走到沈寒舟面前,仰着小脸,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沈公子,你真的那么厉害吗?国子监魁首?那你一定读过很多书吧?最喜欢哪一本?策论是不是很难写?我……”
她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蹦豆子般砸过来,带着少女特有的热情和好奇,甚至还有一丝……崇拜?
沈寒舟被她突如其来的靠近和热情弄得有些无措。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微微躬身,声音带着刻意的疏离和恭敬:“郡主过誉了。小人微末之才,不敢当。读书只是本分,不敢言喜好。策论……亦是小人分内之事。”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却将距离感拉得十足。
赵婉宁见他如此冷淡,小嘴微微撅起,有些不高兴:“你怎么这么闷啊?跟块木头似的!问你什么都说不敢当、分内事!没意思!” 她虽然抱怨,但目光却依旧停留在沈寒舟清俊的侧脸上,带着点不甘心。
太后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轻轻拍了拍赵婉宁的手背:“好了婉宁,别闹人家了。沈公子是正经读书人,性子沉稳些好。” 她看向沈寒舟的目光更添了几分温和,“是个好孩子。”
沈寒舟心头微震,太后那句“好孩子”,带着长辈的慈爱,让他冰冷的心湖泛起一丝微澜,但随即又被更深的警惕压下。他再次垂首:“谢太后娘娘夸奖。”
李鹤鸣将最后一片桔子塞进嘴里,看着赵婉宁围着沈寒舟打转、沈寒舟却避之不及的模样,狐狸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的光芒。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重新歪回软椅里,仿佛对眼前这幕“少女怀春遇冷面书生”的戏码毫无兴趣。
回景王府的马车上。
车厢内暖炉融融,驱散了车外的寒意。李鹤鸣依旧慵懒地靠着软垫,闭目养神。沈寒舟坐在他对面,垂着眼,仿佛在养神,实则心绪纷乱。
寂静中,李鹤鸣忽然轻笑一声,打破了沉默。他缓缓睁开眼,那双漂亮的狐狸眼带着促狭的笑意,精准地落在沈寒舟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语气带着十足的戏谑和调侃:
“啧……看不出来啊,沈书吏。”
“这才几日功夫,就把咱们那位眼高于顶、连本王都瞧不上的清河郡主,迷得晕头转向的?”
“啧啧啧……真是好福气呐!”
他刻意拖长了“好福气”三个字,尾音上扬,充满了玩味和不加掩饰的“看戏”心态。
沈寒舟猛地抬头,对上李鹤鸣那双洞悉一切、带着戏谑笑意的眼睛,脸上瞬间闪过一丝窘迫和薄怒。他张了张嘴,想辩解什么,却发现任何解释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只能再次低下头,声音干涩:“殿下说笑了。小人……不敢。”
“不敢?”李鹤鸣挑眉,笑容更深,带着点恶劣,“本王看你敢得很嘛!连郡主都敢冷脸相对,这胆子……可不小哦?” 他欣赏着沈寒舟难得的窘态,仿佛这是今日最大的乐子。
沈寒舟攥紧了袖中的手,虎口处的伤口似乎又在隐隐作痛。他不再言语,只是将头垂得更低,用沉默对抗着李鹤鸣的调侃。心中却是一片冰凉。好福气?他只想报仇雪恨!这些皇亲贵胄的情愫,对他而言,不过是通往复仇之路上的又一道荆棘,只会带来无尽的麻烦和危险!
李鹤鸣见他不接话,也觉得无趣,重新闭上了眼睛。只是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却久久未曾散去。
马车在寂静中前行。车内的两人,一个闭目养神,心思难测;一个心绪翻涌,前路迷茫。而清河郡主那懵懂初开的情愫,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虽未激起滔天巨浪,却已在平静的水面下,悄然荡开了未知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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