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通二十年四月二十，东宫，密室。
烛火被刻意压得很低，只照亮方寸之地，将太子李栖云的身影投在冰冷的石壁上，拉长、扭曲，如同蛰伏的凶兽。空气中弥漫着沉水香也无法完全掩盖的、一种紧绷而危险的气息。
李栖云端坐于阴影深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椅的扶手，发出沉闷而规律的“笃、笃”声。他面前跪着两名心腹暗卫首领，皆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景王府……近来如何？”李栖云的声音响起，低沉平缓，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冰层下的暗流。
“回殿下，”一名暗卫首领立刻回禀，声音刻板无波，“景王殿下……依旧沉迷于灯艺。每日流连各大灯坊、匠作处，或于王府工坊内与匠人研讨。新制宫灯数盏，皆精巧绝伦，已送入宫中，颇得太后与……陛下赞赏。”
“哦？”李栖云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玩味的嘲讽，“沉迷灯艺？呵……本宫的这位好皇兄，倒是……雅兴不浅。” 他指尖的敲击声停顿了一瞬，“那些匠人……底细都查清了？”
“查了。多为京中或江南有名的手艺人，身家清白，与朝堂……似无瓜葛。”另一名暗卫首领补充道，“只是……景王殿下似乎格外偏爱那些心思灵巧、能琢磨新奇机关的年轻匠人。其中几人，行踪……偶尔有些飘忽。”
“心思灵巧？新奇机关？”李栖云眼中寒光一闪，“是心思灵巧……还是……另有所图？” 他绝不相信李鹤鸣真的变成了一个只知玩灯的废物！那些“新奇机关”，会不会是某种传递消息、甚至……制造武器的掩护？
“盯紧那些人！”李栖云声音转冷，“尤其是行踪飘忽的！他们见过什么人？去过哪里？哪怕是最不起眼的杂货铺、茶馆，也要给孤查清楚！”
“是！”两名暗卫首领齐声应道。
“肃王府那边呢？”李栖云话题一转，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孤的那位‘勇猛’三弟，最近又在闹什么笑话？”
“肃王殿下……依旧闭门不出，但府中摔砸之声不绝。据闻……多次在府中怒骂……骂太子殿下您……过河拆桥……”暗卫首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呵，骂得好。”李栖云非但不怒，反而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他也就只剩这点本事了。他身边那个姓周的幕僚呢？”
“周先生近日频繁出入肃王府，似在为其谋划。具体内容……尚未探明。但肃王殿下对其……言听计从。”
“言听计从？”李栖云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精光，“很好。给周先生……递个话。”他身体微微前倾，烛光映亮了他半张脸，那眼神幽深如同寒潭，“告诉他，孤知道他一直想为他的主子……讨个‘公道’。机会……很快就要来了。”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让他提醒肃王……景王如今看似沉迷灯艺，实则……暗藏祸心。他府中那些‘新奇机关’，说不定……就是用来对付肃王的利器！毕竟……老三当初可是狠狠得罪过本宫这位‘好皇兄’啊……”
这是**裸的挑拨！将景王府的“异常”直接指向肃王，点燃肃王本就对景王的怨恨之火！让肃王这个蠢货，再次成为他手中那把指向景王的刀！
“属下明白！”暗卫首领心领神会。
“还有……”李栖云的目光掠过舆图上的北境标记，语气淡漠，如同谈论天气，“北境那个姓沈的……还活着？”
暗卫首领心头一凛，垂首：“回殿下，朔方军‘陷阵营’密报，沈寒舟化名‘沈舟’，腊月巡边负伤未死，二月……已擢升什长。”
殿内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李栖云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一滴朱砂落在奏疏边缘，洇开一小片刺目的红。他缓缓抬眼，眸中不见波澜，只有一丝极淡的、仿佛看到尘埃落错位置的厌烦。
“什长？”他轻嗤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命倒是硬。北境的雪……看来还不够冷。”
他不再看暗卫首领，目光重新落回舆图，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告诉北边的人，孤不想再听到这个名字。年底之前，让他……消失。手脚干净些，别脏了朔方军的雪。”
“是！属下明白！”暗卫首领心头一松，又瞬间绷紧。这轻描淡写的“消失”，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胆寒。
李栖云缓缓靠回椅背，重新隐入更深的阴影之中。指尖的敲击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缓慢，更加沉重。
“笃……笃……笃……”
每一声，都像是敲在人心上的丧钟。
他闭上眼，脑海中闪过景王李鹤鸣在灯下专注制灯的侧影，闪过沈寒舟在北境风雪中浴血搏杀的眼神，闪过肃王李霄玄暴跳如雷的蠢样……
“装疯卖傻……”
“北境火种……”
“蠢钝刀锋……”
李栖云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好戏……才刚刚开始。”
“孤倒要看看……”
“你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密室的烛火，在无形的杀意中，不安地摇曳着。一场针对景王和沈寒舟的、更加阴狠毒辣的绞杀网，正从东宫这张无形的蛛网中心，悄然向四面八方蔓延开去。京城的天空，看似平静，实则已是……暴雨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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