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通二十年五月二十景王府,工坊。
午后的阳光透过高窗,洒在堆满各色材料和半成品宫灯的工坊内,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木屑和淡淡的桐油、颜料气味。李鹤鸣正俯身在一张巨大的工作台前,专注地调试着一盏半人高的走马灯骨架。他衣袖半挽,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几缕碎发垂落额前,遮住了部分专注的眉眼。
这盏灯结构极其精巧复杂,内置多层可独立旋转的灯面,通过精巧的齿轮联动和热力驱动,试图模拟出四季流转、花开花落的动态景象。他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拨弄着细小的铜制齿轮,神情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精密的机械。
“啧啧啧……我说景王殿下,您这又是捣鼓什么新鲜玩意儿呢?看着倒比上次那‘星河流转’灯还要麻烦!”
一个清脆悦耳、带着几分娇蛮和促狭的女声,如同银铃般突兀地在安静的工坊内响起!
李鹤鸣手一抖,差点把手里的小镊子掉进齿轮缝隙里。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头也没抬:“婉宁,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进我这儿要敲门。”
“敲门?”伴随着一阵环佩叮当的轻响,一个身着鹅黄色撒花烟罗裙、外罩银狐短比甲的少女,如同春日里最明媚的一抹阳光,蹦蹦跳跳地绕到了工作台前。她约莫十七八岁年纪,肌肤胜雪,杏眼桃腮,梳着俏皮的双螺髻,发间簪着两朵小巧的珍珠珠花,灵动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好奇地打量着那盏未完成的走马灯。
“敲什么门呀!”婉宁郡主皱了皱小巧的鼻子,一脸理所当然,“你这工坊的门都快被我踏平了!再说了,我这不是怕打扰我们‘巧夺天工’的景王殿下嘛!谁知道您又在闭关研究什么惊世骇俗的宝贝?” 她故意把“巧夺天工”四个字咬得极重,带着明显的调侃。
李鹤鸣终于抬起头,放下手中的工具,揉了揉眉心,露出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说吧,这次又是什么风把我们的小郡主吹来了?是看上了哪盏灯?还是又闯了什么祸,需要本王去王叔那儿替你求情?”
“呸呸呸!李鹤鸣!你就不能盼我点好!”婉宁郡主叉着腰,气鼓鼓地瞪着他,“本郡主今天可是特意来给你送消息的!天大的消息!你还不领情!”
“哦?”李鹤鸣挑了挑眉,懒洋洋地靠在工作台边,随手拿起一块打磨光滑的琉璃片对着阳光把玩,“什么天大的消息?该不会又是哪家闺秀的八卦吧?本王可没兴趣。”
“哼!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婉宁郡主哼了一声,凑近了些,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这次可是正经事!跟你有关的!”
她左右看了看,虽然工坊里除了他俩并无旁人,她还是做足了架势:“我今儿个进宫给皇祖母请安,你猜我在慈宁宫外头撞见谁了?”
李鹤鸣心中一动,面上却依旧懒散:“谁啊?总不会是父皇吧?”
“比父皇还吓人!”婉宁郡主夸张地拍了拍胸口,“是太子哥哥!还有……兵部那个刘侍郎!就是儿子淹死的那个!”
李鹤鸣把玩琉璃片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太子和刘昂?这两人私下密会?所为何事?刘昂痛失爱子,对沈寒舟恨之入骨……太子找他……
“哦?”李鹤鸣语气平淡,“太子殿下日理万机,召见个兵部侍郎商议军务,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才怪!”婉宁郡主翻了个白眼,“你是没看见刘侍郎那脸色!阴沉得像是要吃人!而且他们俩说话声音压得可低了!我离得远,就隐隐约约听见什么‘北边’、‘安排’、‘务必干净’……听着就瘆得慌!” 她说着,还下意识地搓了搓胳膊。
北边?安排?务必干净?
李鹤鸣的心猛地一沉!沈寒舟!太子果然不死心!他这是要通过刘昂在北境的势力,想办法再次对沈寒舟下手?!而且这次,是要“务必干净”!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涌上心头!但李鹤鸣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将手中的琉璃片轻轻放下,发出清脆的声响:“小丫头片子,听风就是雨。军国大事,岂是你能妄加揣测的?小心祸从口出。”
“我才没瞎说!”婉宁郡主不服气地跺了跺脚,“还有呢!我从慈宁宫出来,在御花园又撞见肃王哥哥了!你是没瞧见他那副样子!”
“老三?他又怎么了?”李鹤鸣顺着她的话问,心中却警铃大作。肃王……太子刚挑拨完,婉宁就撞见他了?
“跟吃了火药似的!”婉宁郡主撇撇嘴,“黑着一张脸,走路都带风!我跟他打招呼,他理都不理我!哦,对了,他身边还跟着那个贼眉鼠眼的周先生!两人嘀嘀咕咕的,我好像听见……他们提到了你的名字!还有……什么‘机关’、‘暗算’?肃王哥哥还说什么‘这次一定要抓住他的把柄’!李鹤鸣!你是不是又得罪肃王哥哥了?他好像要对付你诶!”
肃王……周先生……机关……暗算……抓住把柄……
李鹤鸣眼中寒光一闪!果然!估计又是太子在背后说了些什么,成功将肃王这把蠢钝的刀,引向了自己!肃王这是要派人盯着他的工坊,想从他那些“新奇机关”里找出所谓的“图谋不轨”的证据!
“呵……”李鹤鸣轻笑一声,带着一丝嘲讽,“本王整日沉迷灯艺,能有什么把柄给他抓?老三怕是又在哪儿受了气,拿本王撒火吧。” 他语气轻松,仿佛浑不在意。
“你呀!就是心大!”婉宁郡主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他的胳膊,“肃王哥哥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莽起来什么都不顾!你还是小心点好!”
“知道了,小管家婆。”李鹤鸣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发顶,换来对方一记不满的瞪视。
“对了!”婉宁郡主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小脸垮了下来,带着一丝担忧,“皇祖母今天精神头不太好呢。我请安的时候,她老人家一直咳嗽,脸色也有些苍白。我问了嬷嬷,说是前几日贪看园子里的早桃花,着了点风寒。太医来看过了,说无大碍,静养就好。可是……我瞧着,皇祖母好像……比前阵子瘦了些。” 她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真切的关心。
太后……风寒……精神不济……
李鹤鸣的心猛地一揪!皇祖母年事已高,最是怕风寒。虽然婉宁说太医说无大碍,但他深知,老人家一点小病都可能引发大问题。皇祖母是他最大的依仗和温暖,绝不能有失!
他脸上的慵懒神色瞬间褪去,眉头微蹙,眼中流露出真切的担忧:“皇祖母病了?太医怎么说?开的什么方子?可需什么稀罕药材?本王库房里……”
“哎呀!你急什么!”婉宁郡主打断他,“太医都说无大碍了!就是让你别去吵她老人家,让她好好静养!我就是告诉你一声,让你心里有个数!瞧你紧张的!”
李鹤鸣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但心中那根弦却绷紧了。皇祖母的身体……必须密切关注。
“好啦好啦!消息送到了!本郡主功德圆满!”婉宁郡主拍拍手,又恢复了那副没心没肺的活泼样子,大眼睛又开始在满工坊的灯饰上打转,“为了报答本郡主通风报信,景王殿下是不是该表示表示?我看那盏还没做完的走马灯就挺有意思……”
“想都别想!”李鹤鸣立刻护犊子似的挡在工作台前,“这是给皇祖母贺寿的寿礼!半成品,还没调试好呢!”
“小气鬼!”婉宁郡主撅起嘴,“那……那上次那盏小的‘蝶恋花’灯总行了吧?我看你做好放在库房落灰呢!”
“那盏灯面绢纱太薄,烛火烤久了容易坏……”
“我不管!我就要!李鹤鸣!你给我嘛!”婉宁郡主开始耍赖,拉着他的袖子摇晃。
李鹤鸣被她晃得头疼,无奈扶额:“……给你给你!管事!带郡主去库房!把那盏‘蝶恋花’灯取来!”
“嘻嘻!这还差不多!”婉宁郡主立刻眉开眼笑,像只偷腥成功的小猫,蹦蹦跳跳地跟着闻声赶来的管事走了。走到门口,还不忘回头冲李鹤鸣做了个鬼脸:“别忘了我的消息哦!小心肃王哥哥!还有……替我向皇祖母问安!”
环佩叮当声渐渐远去,工坊内重归安静。
李鹤鸣脸上的无奈笑意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寒。
他缓缓走到窗边,看着婉宁郡主欢快离去的背影,眼神幽深。
太子……北境……务必干净……
肃王……周先生……机关……暗算……
太后……风寒……精神不济……
婉宁带来的每一条消息,都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层层涟漪,最终汇聚成汹涌的暗流。
他转过身,目光落回那盏未完成的、象征四季流转的走马灯上。精巧的齿轮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北境……”他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窗棂。
“肃王……”
“皇祖母……”
片刻后,他扬声唤道:“影七。”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角落阴影中。
“殿下。”
“北境,‘老刀’。加急。”李鹤鸣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提醒‘狼崽’……小心……背后的刀。”
“是。”
“肃王府,周先生。还有老三身边新出现的、行踪可疑之人。给本王……盯死。”
“是。”
“慈宁宫……太后凤体。每日……密报。”
“是。”
影七领命,如同来时一般,无声退去。
李鹤鸣独自站在窗边,午后的阳光落在他俊美的侧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于阴影之中。那双漂亮的狐狸眼里,再无半分慵懒戏谑,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杀意。
风雨欲来。
他必须……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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