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通二十一年,春。肃王府。
肃王府朱红大门前的积雪虽已消尽,玉兰花苞亦悄然鼓胀枝头,空气里却盘踞着一股料峭的寒意,针尖般钻入骨缝。门廊两侧的石狮,蹲踞在尚未全然褪去阴冷的晨光里,狮爪下的石座洇着湿漉漉的深色水痕,寒气仿佛顺着石头缝一丝丝向上攀爬。
“刘昂……这个老匹夫!本王派人传话都几个多月了!他倒好,装聋作哑,连个回音都没有!真当本王好糊弄不成?!” 肃王越想越气,猛地将茶盏掼在地上,又是一阵刺耳的碎裂声。
就在肃王怒火中烧之际,书房外传来管家的通禀:“王爷,兵部侍郎刘昂刘大人求见。”
肃王一愣,随即脸上闪过一丝得色和阴狠:“哼!终于肯来了?让他进来!” 他整了整衣袍,重新坐回太师椅,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片刻后,刘昂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半旧的深青色官服,身形依旧挺拔,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沉郁和疲惫,鬓角的白发似乎比月前又多了几分。他对着肃王躬身行礼,姿态恭敬,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疏离:“下官刘昂,参见肃王殿下。”
肃王没有立刻让他起身,而是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眼神中带着明显的不满和倨傲:“刘侍郎……真是贵人事忙啊!本王派人请了你你到是能晾本王几个多月,今日才得见尊颜?”
刘昂保持着躬身的姿势,低垂的眼帘遮住了眸中的复杂情绪。他深知眼前这位肃王殿下暴躁易怒、头脑简单,绝非良主。但……杀子之仇,不共戴天!太子那边……他不敢指望,也指望不上。景王李鹤鸣那纨绔,又有太后宠爱,更是包庇沈寒舟的元凶!放眼整个京城,能、且愿意对景王动手的宗室子弟,除了这个愚蠢又冲动的肃王,还能有谁?
“殿下恕罪。”刘昂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下官……前些时日偶感风寒,缠绵病榻,未能及时拜见殿下,实乃失礼,还请殿下海涵。” 这自然是托词。他是在观望,也是在权衡。与肃王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风险极大。但为了儿子刘晟……他别无选择!
肃王冷哼一声,显然不信这番说辞,但也懒得深究。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盯着刘昂,带着**裸的威逼:“海涵?刘侍郎,本王没那么多闲工夫跟你绕弯子!你儿子刘晟……死得不明不白!那沈寒舟,还有他背后那个装模作样的景王李鹤鸣!他们现在还好端端地活着!你……就甘心?!”
提到刘晟,刘昂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低垂的眼中瞬间迸射出刻骨的恨意!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肃王,那眼神中的悲痛与愤怒几乎要化为实质:“殿下!下官……下官不甘心!犬子……死得冤啊!” 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
肃王见戳中刘昂痛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语气也放缓了些,带着蛊惑:“不甘心就好!本王也不甘心!那李鹤鸣仗着皇祖母宠爱,整日里装疯卖傻,把本王当猴耍!刘侍郎,只要你肯帮本王……本王定替你儿子讨回这个公道!”
他站起身,走到刘昂面前,压低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本王知道,你在兵部多年,手底下……总有些见不得光的路子。找几个身手好、嘴巴严的‘能人’,潜入景王府,给本王弄点‘东西’出来!图纸也好,信件也罢,只要是能证明李鹤鸣那小子图谋不轨的玩意儿!事成之后……” 肃王拍了拍刘昂的肩膀,力道不轻,“本王保你官复原职!甚至……更进一步!你儿子的仇,本王亲自替你报!让那沈寒舟……还有李鹤鸣,都跪在你儿子坟前磕头谢罪!”
威逼!利诱!肃王的话如同重锤,敲在刘昂心上。他心中冷笑,官复原职?更进一步?肃王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这种空头支票有何意义?但……亲自报仇!让仇人跪在儿子坟前!这个诱惑,对痛失爱子的刘昂来说,太大了!大到足以让他压下对肃王愚蠢的鄙夷,压下对未来的巨大隐忧!
刘昂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再次深深一揖,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殿下……拳拳爱子之心,下官……感同身受!殿下既愿为犬子主持公道,下官……愿效犬马之劳!此事……下官定当竭尽全力,为殿下寻得‘利器’!”
肃王闻言,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带着狰狞的笑容:“好!刘侍郎果然深明大义!本王……等你的好消息!”
景王府,工坊深处。
相较于肃王府的暴躁,景王府的工坊内倒是祥和许多。李鹤鸣今日难得没穿亲王常服,只着一身月白细棉布的宽松袍子,袖口挽起,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正俯身在一张巨大的工作台前,手中拿着一柄小巧的锉刀,专注地打磨着一块黄铜构件。阳光透过高窗洒下,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神情宁静而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影七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低声道:“殿下,肃王府周先生已密会刘昂。刘昂应下,承诺会找‘可靠’的人手,目标……是工坊内那个叫‘鲁三’的年轻匠人,或……潜入工坊西侧库房。”
李鹤鸣手中的锉刀微微一顿,随即又继续那精细的打磨动作,头也没抬,只淡淡“嗯”了一声。
鲁三?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弧度。鲁三确实是他最近颇为“看重”的一个年轻匠人,心思活络,尤其擅长制作精巧的锁扣和联动机关。更重要的是,鲁三性子跳脱,爱喝酒,偶尔会“不小心”在酒馆里吹嘘几句王府工坊的新奇玩意儿。当然,这些“不小心”,都是影卫精心引导的结果。
至于西侧库房……那里存放的确实是工坊里相对“重要”的材料和一些半成品,但也仅此而已。真正核心的东西,都在更深处,由影卫日夜看守。
“鲁三那边……”李鹤鸣放下锉刀,拿起一块软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打磨光滑的铜件,“让他‘不小心’透露一下,他新琢磨出一种‘能自动开合的九连环锁’,图纸……就放在他工位旁边的工具箱里,还没上交给我审阅。图纸嘛……画得‘巧妙’点,但关键处留点‘破绽’。”
“是。”影七应道。所谓“九连环锁”,自然是个精心设计的诱饵。图纸会画得足够吸引人,但关键的核心联动结构会被刻意模糊或画错,让试图仿制或破解的人陷入死胡同。
“西侧库房……”李鹤鸣将擦亮的铜件对着光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抬眼看向影七,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把‘四季流年灯’的备用灯面骨架搬几套过去,放在显眼位置。还有……把我新设计的那个‘会唱歌的报时鸟笼’的残次品也放进去,记得……把里面那个发条驱动的‘鸟鸣’小机关拆掉,换上……嗯,换上点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影七难得地露出一丝疑惑。
李鹤鸣微微一笑,那笑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俊美,却带着一丝狐狸般的狡诈:“库房角落里不是有几箱受潮的烟花火药吗?处理一下,弄成粉末状,装进那个鸟笼的‘鸟肚子’里。再连上一个……嗯,就那个一碰就会打火的小机关,伪装成发条驱动装置的一部分。”
影七瞬间明白了!这是要做一个触发式的……小“惊喜”!一旦有人试图拆解或偷走那个看似精巧的鸟笼残次品,触动机关,就会引燃里面的火药粉末!虽然威力不大,不足以伤人,但绝对能炸得对方灰头土脸,惊动整个王府!
“属下明白!”影七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火药量会控制好,只起惊吓和示警作用。”
“嗯。”李鹤鸣点点头,重新拿起锉刀,似乎又沉浸到他的“灯艺”世界里去了,语气随意地补充道,“工坊外围的明哨……这几天撤掉一半,显得‘松懈’点。暗哨……加倍。尤其是库房和鲁三工位附近。还有……通知徐有财,让他‘无意中’在酒局上放出消息,就说本王最近迷上了城外‘玉泉山’的温泉,打算过两日带几个得力匠人去驱寒,一去就是大半天。”
影七心领神会。撤明哨是示弱,加暗哨是张网。放出离府的消息,则是给那些心怀鬼胎的人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属下这就去安排。”影七躬身,准备退下。
“等等。”李鹤鸣叫住他,放下工具,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明媚的春色,眼神幽深,“刘昂找的人……查到根底了吗?”
“查到了。”影七回道,“是京城‘黑虎帮’的两个小头目,一个叫‘钻地鼠’,擅长开锁打洞;一个叫‘鬼手七’,手上功夫快,是个扒手出身。这两人在道上有点小名气,但上不得台面。刘昂找他们,想必是觉得便宜、嘴严,用完也好处理。”
“黑虎帮……钻地鼠……鬼手七……”李鹤鸣低声念着这几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很好。记住,放他们进来。等他们‘得手’之后,再动手抓人。动静……闹大一点。最好让‘钻地鼠’能‘不小心’掉下点能证明身份的东西……比如,刻着‘黑虎’二字的腰牌?”
“属下明白!定会‘人赃并获’!”影七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
李鹤鸣挥挥手,影七无声退去。
工坊内重归宁静,只剩下锉刀打磨金属的细微沙沙声。李鹤鸣重新拿起那块铜件,继续他精细的打磨工作,神情专注得仿佛刚才那番布置陷阱、算计人心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阳光透过窗棂,将他专注的侧影拉长。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如同一位技艺精湛的匠人,正耐心地打磨着他最得意的作品——一张为愚蠢猎物量身定做的、华丽而致命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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