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通二十二十年,八月十一,紫宸殿
殿内气氛肃穆。金砖铺地,蟠龙柱高耸,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垂首屏息。皇帝端坐于高高的御座之上,冕旒垂下的玉珠遮挡了部分视线,只露出紧抿的薄唇和下颌冷硬的线条。太子李栖云立于左下首首位,玄青蟒袍,金冠束发,姿态端方沉静,目光低垂,仿佛在凝神倾听,又仿佛神游天外。景王李鹤鸣则站在稍后位置,一身月白云锦常服,神色平淡,带着一丝惯常的、恰到好处的恭谨与疏离。
朝议已近尾声,吏部侍郎正躬身奏报着南方秋赋事宜。殿内只有他清朗的声音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就在这沉闷的平静即将持续到散朝之时——
“父皇!儿臣有惊天大案禀报!!” 一声带着哭腔、却又因激动而变调的嘶吼,如同平地惊雷,骤然炸响!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只见肃王李霄玄猛地从队列中冲出,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御阶之下!他浑身颤抖,脸色因极度的亢奋和紧张而涨得通红,双目圆睁,仿佛要喷出火来!他手中高高举着一个用明黄锦缎包裹的、沉甸甸的包袱!
“肃王!朝堂之上,岂容喧哗失仪!” 礼部尚书皱眉呵斥。
皇帝的目光透过冕旒的玉珠,冷冷地落在李霄玄身上,带着一丝被打断的不悦和审视:“何事如此惊慌?”
“父皇!儿臣……儿臣是拼死才拿到这些证据啊!” 李霄玄声音带着哭腔,演技浮夸,却充满了孤注一掷的疯狂,“景王李鹤鸣!他……他勾结北境靖北王,密谋造反!意图颠覆我大周江山啊!父皇!!”
“哗——!” 整个紫宸殿瞬间如同炸开了锅!群臣哗然!无数道震惊、难以置信、或带着探究的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站在那里的李鹤鸣!
李鹤鸣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跪在阶下、状若疯癫的李霄玄,眼中瞬间闪过震惊、错愕,随即被一股冰冷的怒意和难以置信所取代!他没想到肃王竟敢如此丧心病狂!如此愚蠢!
皇帝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肃王!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构陷亲王,罪同谋逆!”
“儿臣不敢!儿臣有铁证如山!” 李霄玄像是被皇帝的威压刺激得更加激动,他猛地解开包袱,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地抖落在光洁冰冷的金砖地上!
几封封着火漆、边缘磨损的信函散落开来!还有一枚形制古朴、边缘带着细微磨损的玄铁令牌,上面刻着一个狰狞的狼头图腾,在殿内烛火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父皇请看!” 李霄玄抓起一封信,声音尖利地喊道,“这是景王亲笔写给靖北王的密信!上面清清楚楚写着,约定明年开春,待靖北王大军南下,他便在京城策应,里应外合!事成之后,割让幽云十六州给靖北王!还有这枚令牌!是靖北王给景王的信物!儿臣的人,昨夜在景王府运送灯材的车队中截获此人!” 他猛地指向殿外,两名侍卫立刻押着一个被五花大绑、满脸血污、眼神惊恐的汉子进来,按倒在地。“此人便是景王府的信使!人赃并获!铁证如山啊父皇!!”
那汉子被按在地上,瑟瑟发抖,含糊不清地喊着:“王爷饶命……小的……小的只是奉命行事……”
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李鹤鸣身上!有震惊,有怀疑,有怜悯,更多的则是冰冷的审视!
李鹤鸣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他看着地上那些伪造的信件和令牌,看着那个被推出来顶罪的“信使”,看着肃王那张因疯狂和得意而扭曲的脸,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愤怒几乎要将他吞噬!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发紧。
皇帝的目光如同万载寒冰,缓缓扫过地上散落的“密信”和那枚幽冷的狼头令牌,最终落在被按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信使”身上。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殿内空气仿佛凝固成铅块。
“景王……你有何话说?”皇帝的声音低沉,带着山雨欲来的威压,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人心上。
李鹤鸣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荒谬与愤怒。他出列,深揖,姿态恭谨依旧,声音却带着一种被逼至绝境的沉痛与冰冷:
“父皇明鉴。儿臣……无话可说。”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那堆刺眼的“铁证”,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淬满无尽嘲讽与悲凉的弧度。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死死钉在冰冷的金砖上,仿佛要将那纹路刻入骨髓。声音不高,却清晰得如同冰棱碎裂,带着令人心悸的平静和一丝……深入骨髓的寒意:
“皇弟……真是好手段。”
“皇弟”——二字如同淬毒的冰针,精准地刺穿了殿内死寂的空气!
肃王李霄玄被噎得一怔,茫然抬头。
太子李栖云一直低垂的眼帘猛地掀起!那双深邃凤目之中,瞬间爆射出两道锐利如鹰隼的寒光!如同两道冰冷的闪电,狠狠刺向李鹤鸣低垂的侧影!他袖中的手猛地攥紧!
皇帝的目光,在李鹤鸣那句“好手段”出口的瞬间,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捕捉到了关键信号。他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缓缓扫过状若疯癫、一脸蠢相的肃王李霄玄,又扫过神色平静、眼神深处却翻涌着被污蔑后冰冷怒火的李鹤鸣,最后……那目光如同实质的精准地、带着洞穿一切的审视,牢牢锁定了太子李栖云那张瞬间绷紧、眼神锐利如刀的脸!
殿内死寂!无形的压力如同深海,将所有人淹没!
“够了!”皇帝猛地一拍御案!声音如同九天惊雷,裹挟着滔天怒意,瞬间炸碎了令人窒息的死寂!“肃王李霄玄!”
皇帝的声音如同刮骨的寒风,字字如冰锥:
“御前咆哮!语无伦次!构陷亲王!动摇国本!桩桩件件,骇人听闻!”
“蠢钝不堪!被人玩弄于股掌而不自知!朕的脸面,皇家的体统,都被你丢尽了!”
皇帝目光如刀,刺向瘫软的肃王:
“来人!将这蠢材!连同这所谓的‘信使’、‘证物’,一并押入宗人府!严加看管!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包括太子——不得探视!”
“给朕好好清醒清醒!想想你这颗脑袋,是怎么被人当枪使的!”
肃王李霄玄惊恐万状,涕泪横流,被侍卫粗暴拖下,凄厉的呜咽声迅速消失在殿外。
处置完肃王,皇帝的目光转向李鹤鸣,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被触及逆鳞的余怒,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强行卷入风波的烦躁:
“景王李鹤鸣。”
皇帝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决断:
“此事,关乎亲王清誉,更牵涉边镇藩王,非同小可!朕,不信你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然!‘铁证’当前,众目睽睽!为堵天下悠悠之口,为证你自身清白……”
皇帝目光锐利,语气陡然转厉:
“即刻回府!闭门静思!在案情水落石出之前,无朕旨意,不得踏出王府半步!府中一应人等,无朕手谕,不得出入!违者……以抗旨论处!”
“给朕安分待着!莫再生事!”
李鹤鸣深深一揖,声音平静无波:“儿臣……遵旨。” 姿态恭谨,却带着深入骨髓的疏离与冰冷。他转身离去,背影挺直,步履沉稳,唯有袖中紧握的拳,泄露了内心的惊涛骇浪。
最后,皇帝的目光,如同最沉重的山岳,缓缓落在了太子李栖云身上。那眼神深邃如渊,带着审视、警告,以及一丝……不容拒绝的托付。
“太子李栖云。”
太子立刻躬身:“儿臣在!”
皇帝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此案!由你!亲自主审!”“会同三司(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宗人府!彻查到底!”
“所有涉案人等,无论身份高低贵贱,一律严查!不得徇私!不得枉法!”
皇帝微微前倾身体,目光如炬,直刺太子眼底,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朕!要真相!要水落石出!要还景王一个清白!更要揪出这幕后构陷亲王、搅乱朝纲的元凶巨恶!”
“此案!关乎国本!关乎社稷安稳!朕!将其全权托付于你!”
“案情进展,日呈案卷!朕!要亲阅!”
皇帝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那枚狼头令牌,语气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
“另!即刻以八百里加急!传旨北境!”
“命靖北王李镇岳!接旨后,即刻卸印!轻车简从!星夜兼程!回京述职!配合此案调查!”
“不得延误!不得有误!”
皇帝深深地看着太子,那眼神仿佛要穿透他的灵魂:
“太子……莫负朕望。”
“儿臣……领旨!”太子李栖云声音沉稳有力,深深叩拜。垂下的眼帘深处,冰冷暗流翻涌。父皇那句“揪出元凶巨恶”和“莫负朕望”,如同两把悬顶之剑!他明白,这案子,他不仅要查,还必须查得“漂亮”,查得让父皇“满意”!而靖北王被急召入京……这潭水,更深了!
“退朝!”皇帝疲惫地挥手,起身离座,背影在冕旒玉珠的晃动下,显得格外沉重。
沉重的殿门缓缓关闭,将殿内那令人窒息的紧张和猜忌暂时隔绝。李鹤鸣在侍卫的“护送”下,缓缓转身,朝着殿外走去。他的背影挺直,步履沉稳,仿佛刚才那场足以致命的指控只是一场闹剧。只有那紧握在袖中、指节已然泛白的手,泄露了他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和冰冷的决绝。
太子李栖云站在原地,看着李鹤鸣消失在殿门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地上那堆刺眼的“罪证”,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危险的弧度。这场由肃王点燃、靖北王递刀、景王被卷入、他被迫接手的风暴……才刚刚开始。而他那位“好哥哥”……那句“好手段”……他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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