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重华殿·夜凉如水
殿内的沉水香依旧袅袅,却驱不散那份无形的寒意。太子李栖云斜倚在矮榻上,手中把玩着一块冰凉的羊脂玉佩,眼神落在跳跃的烛火上,深邃难明。
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传来,心腹太监引着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跪在了阶下的阴影里。正是刚从肃王府打探消息回来的密探头目——一个叫“墨鱼”的精干影卫。
“殿下,”墨鱼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入耳,“肃王府有变。周明德(周先生)彻底失宠,被肃王当众斥逐,不得再近身谋事。”
太子捻动玉佩的手指微不可察地一顿,眼波无澜:“哦?”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叫‘徐安’的新晋文书。此人来历未明,入府仅三日。据内线报……他今日进言肃王,献策构陷景王‘勾结靖北王谋逆’。肃王……大喜过望,言听计从。”
“徐安?”太子薄唇微启,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名字,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念叨一个无关紧要的词,“构陷景王……勾结靖北王?呵……”一声极轻的冷笑逸出,“老三这回……是病急乱投医?还是被人当枪使?”
墨鱼将头垂得更低:“肃王意已决。另……属下在肃王府外围蹲守时,巧遇失魂落魄的周明德离开。周明德似乎惊惧异常,状若疯癫……他无意中对属下透露……离去时,他看见了那个徐安腰间……”
墨鱼略微停顿,似乎在斟酌措辞,声音压得更低:“……挂着一枚……青黑色的……狼头铁牌。” “狼头”二字,被他咬得异常清晰。
烛火在太子幽深的瞳孔里跳跃了一下,如同骤然窜起的鬼火。他的手指猛地收紧了,温润的玉佩在他掌心硌出清晰的印记。青黑色的……狼头铁牌?!那是靖北王府核心心腹才有的身份标记!
刹那间,无数碎片在脑中闪过——刘昂神秘失踪、肃王突然的“妙计”构陷、景王……北境……靖北王对沈寒舟那异常的青眼……
靖北王!老东西!你终于按捺不住,要亲自插手京城这摊浑水了吗?先是护住沈寒舟那条疯狗,现在又把手伸向了肃王这个蠢货!徐安……是靖北王的人!老三这混账,竟引狼入室!
一股被冒犯的阴冷怒意,混杂着棋局被打乱的烦躁,在太子胸中翻涌。但他只是沉默着,手指缓缓松开玉佩,轻轻摩挲着被硌红的手心。几息之后,所有的情绪都被那强大的自制力强行压下。他缓缓抬起眼,看向阶下跪着的墨鱼,声音恢复了那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知道了。退下吧。那个周明德……找人‘看着’点,别让他到处胡说八道。”
“是,殿下。”墨鱼心头一凛,立刻领命,身形如同融入黑暗的墨渍,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殿内重归寂静。太子缓缓阖上眼,靠在引枕上,仿佛在假寐。只有那紧抿的薄唇和微微蹙起的眉心,泄露了此刻他脑海中正飞速运转的风暴。靖北王……你究竟想干什么?扶植沈寒舟……还不够吗?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极其轻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急促的脚步声。影枭悄无声息地滑跪进来:
“主子,急报。”
太子的眼睛倏地睁开,寒光四射。
影枭沉声道:“边境有异闻。关于沈舟。近期数次小规模遭遇战中,其悍勇异常,率轻骑冲锋,以少敌众,斩获颇丰。边军私下议论……说其……说其临阵勇决,驱驰如风,指挥若定,隐隐似……似有几分……”他顿了顿,似乎在鼓起勇气说出那个大逆不道的字眼,“……似有几分先帝爷当年在漠北的风骨……”
“哐啷!”
一声脆响!太子猛地拂袖,将榻边长案上的玉麒麟笔架狠狠扫落在地,摔得粉碎!他霍然起身!背对着影枭,肩背因巨大的震动和难以压抑的暴怒而微微颤抖!
似有……先帝遗风?!
沈寒舟……那个他几次三番欲除之后快的蝼蚁!那个被李鹤鸣护在羽翼下的丧家犬!究竟是谁在背后传这些风声?境北王?!只能是他!
一股毁灭一切、将那头尚未彻底长成的恶狼连同整个北境都彻底焚毁的疯狂冲动,几乎要破胸而出!
景王府·西暖阁·烛影摇红
深夜,景王府西暖阁内。窗棂缝隙中透进一丝带着凉意的秋风,烛火在灯罩内不安地摇曳跳跃。
李鹤鸣独坐书案前。他没有披外袍,只着素白中衣,墨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肩头。面前的紫檀案几上,摊着三份刚刚送达的、散发着北境风沙与铁锈气息的密报卷宗。灯火昏黄,在他疲惫而凝重的侧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
他拿起第一份卷宗。指尖划过粗糙的纸面,目光逐字扫过:
“七月十五,靖北王视边塞。见陷阵营校尉沈舟(原队正)陷阵指挥有度,亲召至王驾前问策。相谈颇久,后令其暂编入王驾亲卫营,暂留中军听用。……”
“暂留中军……听用?”李鹤鸣低声念着这几个字,眉心紧紧锁成一个川字。心中的担忧如同冰水,蔓延开来。靖北王……他终于还是出手了!这“赏识”,是福是祸?是真心惜才?还是……深不可测的利用?沈寒舟入了靖北王亲卫营,等于半只脚踏进了北境权力最核心的漩涡!太子在北境的耳目必然更加忌惮,而他……离自己也似乎越来越远,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坠向未知的深渊。
他放下第一份,深吸一口气,拿起第二份,字迹似乎更潦草几分,带着紧迫感:
“七月十七至廿一,靖北王中军大帐常于深夜启。其间,沈舟频繁奉召入帐,停留少则一刻,多则半时辰。影七尝试抵近,王驾守卫森严,未闻其详。仅见沈舟出帐时,神色冷峻,眼底似有戾气。疑有大谋。……”
“深夜频繁召见……神色冷峻……眼底戾气……”李鹤鸣的心猛地一沉!这绝不仅仅是简单的军务商讨!靖北王究竟与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那股不安如同野草,在他心中疯狂滋长!是要借助沈寒舟这把刀,搅动京城风云吗?还是……在密谋更可怕的事情?沈寒舟眼中那被点燃的“戾气”,让他感到一阵阵心惊肉跳。
最后是第三份密报。卷边带着明显的褶皱,仿佛被传递者紧紧攥过:
“……‘血屠’之名渐起。前戍戌军破锋营都尉崔猛(以虐俘闻名),借酒醉寻衅沈舟亲随什长,言语辱及陈姓亡友。沈舟当众邀战。生死斗场,十合斩崔猛于刀下。斩首级悬辕门三日示众。另,处置胡人俘虏一百二十七人(前次袭扰所获),悉数斩杀,筑京观于狼骨坡。并亲刻木牌:‘犯我疆土,死为祭仪’。北境诸军皆惊怖,胡虏闻‘沈舟’名小儿不敢夜啼。凶名日炽,渐成厉焰……”
“……悉数斩杀……筑京观……” “凶名日炽……渐成厉焰……” 每一个字都如同沉重的铅块,砸在李鹤鸣的心上。
他曾预见沈寒舟会在仇恨中沉沦,却没想到这沉沦如此酷烈,如此快速!杀崔猛,是因辱及陈砚之……他能理解那份暴怒。但那一百二十七个生命……筑京观……这是以血为墨,以骨为笔,在北境的风沙中刻画出的一幅修罗图卷!曾经的清傲书生,已彻底被血色吞噬,化身行走于尸山血海间的复仇恶鬼。这“厉焰”,终将焚毁一切,也将焚毁他自己!
一股巨大的、近乎绝望的悲凉感淹没了李鹤鸣。他曾以为能在漩涡中护住这簇火苗,却不料亲手将他推向了更猛烈的风暴中心!他缓缓地、极其疲惫地将三份密报卷起,叠放在一起。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角一方触手温润的古砚——砚底,那砚侧面篆刻着“鹤唳九霄”在昏光下若隐若现。
最终,他将所有卷宗收进书案深处一个带锁的紫檀密匣里。动作缓慢,仿佛在埋葬什么沉重的过往。
阁内烛火摇曳,发出噼啪的轻响。李鹤鸣没有吹熄烛火,只是站起身,踱步至窗前。他推开一丝窗缝,冰凉的夜风瞬间灌入,吹拂起他散落的长发。他望向那沉沉如墨的北方天际,目光似要穿透这无尽的黑暗,望向那片风沙弥漫、厉火燃烧的边陲之地。
眉头紧锁,那浓重的忧色,如同此刻窗外化不开的深秋夜色。风声呜咽,仿佛带着遥远的腥气和不祥的低吼。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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