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雪心变作人形，与谢无意一起回到人间。她阔别人间一年半，再次踏上熟悉的土地，不禁心生些许畏惧。
谢无意见元雪心停住脚步，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元雪心迷茫地看着他：“从前我只要恢复妖怪记忆，便再不接触人类。这一世我已经恢复妖怪之身，还能再融进人间吗？”
谢无意望着她满头黑发、银灰色眸子的模样，握着她的手微笑道：“相信我，等人们见到你，只会认为你是一个会酿酒、懂营生、善跳舞的美貌姑娘，会在品尝你酿的美酒后赞你一声‘酒西施’，你依然能像过去一样生活。而且，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可我现在的样子真的不奇怪吗？”
“这一年半我在京城长了很多见识，遇到过一些异域人士，他们有的黑发碧眼，有的甚至棕发蓝眼，还有黑肤卷发的……各种各样的长相都有，你的外表看起来还是很正常的。”
元雪心不禁展露笑颜：“你想好接下来上哪去吗？只要不回桐花县，你去哪我就去哪。”
谢无意考虑了一下，把身世告诉元雪心，提议道：“我想和你在定居之前去看一眼我爹，叫他安心。”
“那简单，我直接用法术带你潜入皇宫去。”
“可我怕那样会吓到我爹。阿雪，我们一起去京城生活一段日子吧。我先前的东家是我爹的老熟人，我打算回到酒楼一边做工，一边等候时机与我爹见面，和他好好聊天道别，然后我们再离开京城去别的地方隐居，可好？”
元雪心想了想，爽快道：“好吧，正好我也好奇京城的样子，想目睹一下那边是否真的像书里写的一样繁华。在京城生活肯定很费钱，到时候你去酒楼做工，我也去找份活干。”
谢无意不解道：“我去酒楼做工只是为了方便等候机会，你能用法术变钱，就不必也去工作了吧？”
“我既然决定融进人间生活，就得按照人间的规矩行事。”元雪心拍拍包袱里的珠宝，笑道，“不然，我的这些家产可就毫无用武之地了。”
“说得也是。那你和我一起去酒楼工作吧，我试着求求东家，她说不定也会收了你。”
“好。”元雪心亲昵地挽着谢无意，俏皮道，“无意，你怕不怕在天上飞？”
谢无意谨慎地问道：“你飞得快吗？”
“我可以一炷香内飞跃两个州。”
谢无意见元雪心一脸期待，不想她失望，于是咬咬牙说道：“好。我不怕飞。”
元雪心咧嘴一笑，抓紧他的手就挥袖，然后施法飞上了天空，在层层云雾中穿行。谢无意低头看了一眼渺小遥远的土地，吓得脑子一空双手冰凉，双腿软得差点跌倒。
可恶，他为何是散仙？若是人类之躯，他的视线就不会穿透云层，就看不到脚下的土地了！
“噗嗤！”元雪心笑了出来，得意地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坏笑道，“害怕了就和我说哦。”
谢无意面色发白道：“谁、谁害怕了？我只是不习惯！”
“噢，这样啊，”元雪心更得意了，“你放心吧，我一定牢牢抓紧你的手，你不会掉下去的。”
“嗯。”谢无意飞了一柱香时间，开始习惯了这种感觉，不禁浑身轻松下来，“在天上飞好像也没什么难的。阿雪，原来你认得去京城的路？”
“我不认得啊。”
“……”怪不得他总觉得自己在原地打转！
元雪心一脸单纯无辜道：“我这是让你先在天上习惯习惯，才飞了这么久。你指路吧，我们现在去京城。”
谢无意只好伸手往右指了指，元雪心立刻拉着他向右飞去。
半个时辰后，元雪心拉着谢无意在京城郊外林内轻轻落地。刚接触地面，谢无意立刻甩开元雪心的手，疾步跑到附近的树边扶着树干疯狂呕吐。
元雪心走到他身后站稳，挠挠头道：“发作得这么严重么？我一向飞得挺稳啊。”
谢无意艰难地直起身子转头看着她，面色惨白道：“你那也叫稳？故意绕路就算了，还在天上横冲直撞，看到成团的浮云就兴奋地穿过去，每一個拐弯就差把我甩出去了！”
话音一落，他又面色陡变，回过身去弯下腰继续呕吐。
“我难得在人间飞，难免兴奋了。后来我看你着急，怕你心里害怕，才加快速度，这不是想快点到嘛……”元雪心看谢无意被折磨得惨兮兮，心里既有种捉弄得逞的愉悦感，也有些小小内疚，于是站在一旁乖乖等他呕吐完。
谢无意吐完，又在地上靠着树干坐了一会，才觉得舒服了点。元雪心为他取水漱口，然后对他的脸释放寒气，他感到头脑清爽许多，浑身恢复些许力气。
元雪心收回法术，讨好地笑道：“舒服了吧？”
“嗯。”谢无意扶着树干慢慢站起来，抱怨道，“我以后绝对不让你带我飞了。”
“行行行，”元雪心亲昵地挽着谢无意的胳膊就往京城城门口走，“我们进去吧。”
谢无意感到很不好意思，边走边脸红道：“阿雪，你这样有点太主动了……”
元雪心回头看着谢无意，茫然道：“我们都定下终身了，现在我挽你胳膊有何不对？”
谢无意害羞道：“我们还不是真的夫妇，而且夫妇也很少这么亲密……”
元雪心更加挽紧了他，扬起下巴道：“那我就让你习惯习惯。城内肯定有很多漂亮的女子，你长得好看，我就得紧紧贴着你，才能叫她们死心。”
谢无意不禁心头一暖，神色宠溺道：“好，你就挽着吧。”
他们在士兵怪异的眼神中进入信天，大街上来往的人们都忍不住朝他们看过去。谢无意一身浅衫墨带，举止潇洒俊逸，元雪心白衣飘飘，面容清冽冷艳，站在一起宛若金童玉女降世。人们既因他们过于亲昵的行为感到心理不适，又为他们惊人的美貌而暗暗赞叹，其中部分人尽管认出谢无意，可又迟疑自己是否认错人，便犹豫旁观。
谢无意虽然感到害羞，但是一想到身边的元雪心，立刻又挺直了胸膛。元雪心见人们都看着他们，心里得意窃喜不已。
她想，这下大家都知道谢无意是专属她的了。
他们在人们好奇的目光中走入当铺，片刻后在伙计们的热情簇拥下走出来，继续京城深处走。他们进入一家面馆，叫了两碗面，然后找座位坐下，周围客人也忍不住用异样的眼神打量他们。
“那一男一女好俊俏啊，看着似乎不是城里人。”
“外地来的吧。看这穿衣打扮，肯定相当富有。”
“那女子眼睛一看就是异域来的人。”
“他们是夫妻吧？”
“那小兄弟怎么看着好面善呐？”
“你真是看到漂亮美人就说认识，连男人都不放过。”
面条被端上来后，谢无意把分量多的推到元雪心面前，并给她拌上两勺芥末和蒜。元雪心吃了一口面，眼睛一亮：“京城里的面就是比小地方的面要好吃！”
谢无意咬着面条笑道：“这算什么啊？等明天我带你上醉香楼去，那里的饭菜才叫绝。”
“嗯！”元雪心笑盈盈地应了一声，不顾外表清冷的气质大口吃面，汤汁往脸上溅了好几滴，叫周围暗中观察的人们都呆住了。
如果说刚刚的她宛如仙女下凡，那现在的她分明就是个粗俗失礼的寻常妇女啊。
不过，粗俗归粗俗，人姑娘模样好看精致，吃东西再不雅，看着依然叫人赏心悦目。
元雪心很快吃饱，把还剩小半碗的面碗推到谢无意面前，舔舔嘴巴的油，又用袖子擦擦，然后打了个嗝：“我吃不下了。”
谢无意点点头：“好，我来吃掉。”
元雪心一边等谢无意吃面，一边转头好奇地观察面馆外面的繁华景色。街头小贩四处行走吆喝，白面书生与屠户因为肉量争吵得面红耳赤，烟花女子在街角得意地向画娘炫耀新首饰，几个幼童拿着小风车在密集的人流中穿梭嬉闹，蒸笼打开后的包子香味扑鼻惹人垂涎，隐约还能听到另一条街上的狗在汪汪鸣吠……
她望着热闹的街景，听着这些喧杂的声音，不禁嘴角牵起暖暖笑意。她本是顾及情郎的心情，才会违心说想来人间。可是，当她再次被这熟悉的烟火气包裹后，心中竟不由得再次生出眷恋，好想一直深陷其中，再也不要回那无边孤寂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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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香楼内，荀玉薇面色匆匆地穿梭在三楼走廊里，来到一扇门前顿住身子，深呼吸一下后推门而入。屋内站着一个乌衣男子，背影挺拔肩膀宽厚，浑身自带凌厉的气质。
荀玉薇轻轻关上门，面对男子行礼：“圣上。”
男子闻言转身，他生得剑眉星目，气势冷峻，四十来岁的脸上只有几道浅浅的皱纹，漂亮的胡须被打理得光亮柔顺。他看着低眉顺眼的荀玉薇，嘴角含笑，宛若寒冰消融：“十七，说了很多次了，你我私下见面时，像从前一样称呼我就好。”
荀玉薇顿了顿，改口道：“萧二哥。”
萧秋明走到案边坐下：“坐吧。”
“是。”荀玉薇应了一声，走到他对面的软垫上坐下，倒茶问道，“两年未见，萧二哥怎么有兴趣亲自来酒楼？难道是来看看我有没有败光你的钱？”
萧秋明爽朗大笑，颇有几分豪气：“哈哈哈，十七，两年未见，你还是这么有趣。宫里都是一些假正经的家伙，我和他们说话实在自讨无趣，还不如来找故人多聊几嘴畅快。”
荀玉薇把茶杯移到萧秋明面前：“你要是真这么爱与我聊天，怎么两年了才来找我？说吧，你有何目的？”
萧秋明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然后放下杯子道：“去年平远王在边境发动战乱，我亲自带兵平叛。年底北方闹雪灾，我班师回朝后又听闻有几个州出现妖怪吃人事件，信天亦生大冤案，我一直忙于政务处理灾情案件，回过头来才发现自己居然错过两件大消息。”他看着荀玉薇，眼神锐利道，“荀鉴徽回京了？”
荀玉薇暗暗捏紧茶杯，垂眸道：“是。哥哥长久漂泊异乡，日夜思念故土，三年前得到您的赦免后，他犹豫再三，实在按捺不住落叶归根之情，才会回京定居。圣上请放心，他不会再有其他心思了。”
萧秋明眼露阴鸷：“真的？”
荀玉薇顿了顿，抬起眼看着他，诚恳道：“其实，哥哥得病了。他此次回来，一是思念故乡，二是寻医治病。这病很难治，或许只能御医才能治好。哥哥很清楚时日不多，已做好了觉悟，只愿最后能死在京城，便满足了。”
萧秋明默默听完，眼里的锋利逐渐敛去，淡淡道：“只要他不乱动心思，我允许他体面地离开。”
荀玉薇感激不已，声音微颤：“多谢二哥成全！”
“还有一事。”萧秋明垂眸喝了口茶，望着荀玉薇的眼神布满戏谑作乐，“听说，你有相好了？”
荀玉薇瞬间脸色剧变，拍桌恶声道：“哼，定是崔金金办事不力，居然让谣言跑到天子耳边去了！看我回头不骂死她！”
萧秋明幸灾乐祸道：“这也不能冤枉崔东家，她再怎么花钱堵嘴也没用，谁叫戏曲就是那么演的。我的那些后宫女子都爱看，她们可不管戏曲有几分真实几分虚假，你的两个姐姐还都深信不疑，你想争辩都无处下嘴。”
荀玉薇气恼道：“那两个从前在宫里就给我使绊子，现在肯定笑坏肚子了吧？我要是能进宫里，绝对要用剪子把她们的衣服剪成稀巴烂！”
萧秋明意味深长道：“十七，那谢郎是怎么回事？”
荀玉薇立刻心里有了底，不动声色道：“二哥怎么看？”
“我想，那谢郎的父亲确实出身将门，他也是你我的老熟人，”萧秋明顿了顿，眸光更加阴寒了几分，“他叫谢涣之，我说得可对？”
荀玉薇沉默不语。
萧秋明刚刚还嬉笑的面容顷刻阴云密布，眼神再次变得尖锐逼人：“十七，谢郎是不是我儿青寒？”
荀玉薇心生畏惧，点头道：“是。去年四月，他来到醉香楼找工作，那时七郎已病逝多年。他和缇孟几乎长得一样，我差点以为缇孟复活了。我留他在酒楼门口迎客，希望他早日被老臣发现。他相貌好，懂得眼色又很会来事，客人们都喜欢他。之后他大病一场，病愈后整个人性情大变不再会笑，新年第一天就辞工离开了。他走后，客人们都很怀念他，那几个书生便以他为原型写下那个故事。”
“那时我不在京城，那些老臣就算认出寒儿，也绝不敢贸然声张。”萧秋明的手指紧紧扣着桌面，凝眉道，“他去哪了？”
荀玉薇垂眸：“他说他要回家乡，家在幸州桐花县桃源村。”
萧秋明立刻站起来疾步走出屋子，荀玉薇低头坐在屋内，心中愧疚不安，低声道：“二哥，抱歉。我要保住我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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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谢无意和元雪心牵着手来到一家旅店大门口。谢无意望着华丽宽敞的大门，有些局促道：“这家价格不菲，我们一定要住这么好的地方吗？”
元雪心笑道：“明日我们就要去醉香楼了，很可能再也用不上这些钱，不如趁今天多花掉些！走吧！”
说着，元雪心拽着谢无意进入旅店，得到了伙计的热情接待。伙计刚要喊话，元雪心打断道：“一间上好客房。”
伙计惊讶地瞪着元雪心，点头哈腰道：“哎哟真对不起，我眼拙竟没看出二位是夫妻！”然后，伙计高声喊道，“上好客房一间！”
进了房间后，谢无意不放心道：“阿雪，我们虽有了婚约，可还未成亲，住一屋不太好，我等会再去开一间房。”
元雪心赶紧拉住他：“你刚刚不还嫌浪费吗？这会子怎么舍得花钱了？再说，”她微微垂眸，害羞道，“我们早晚会成夫妻，现在就睡一屋也没关系嘛。”
谢无意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止不住地傻笑起来：“我懂你意思，只是，你现在还是未婚女子，我与你同屋睡，多少对你名声有影响。”
元雪心满不在乎道：“除了你我，谁会知道我们还未成亲？再说，刚刚伙计们已经都知道我们是夫妻，你再出去开一间房，岂不是告诉了他们真相，反倒真的累及我的名声？”
谢无意被问住了，想了想只好说道：“那这样吧，晚上你睡床，我打地铺。你若不依，我只有出去再开一间房了。”
元雪心有些遗憾：“好吧。”
深夜熄灯后，元雪心躺在床上耐心等候。听到床下传来浅浅持续的呼吸声后，她欢喜地坐起来掀开被子，蹑手蹑脚下了床来到谢无意身后，刚要在他旁边躺下，只听他忽然出声道：“回去睡觉。”
元雪心浑身的兴致立刻被打散，坐在他身后不死心道：“我要和你睡。”
谢无意转过身，躺在地铺上笑着看着她：“你要是不听话，我就推迟一年再娶你。”
元雪心慌忙起身回到床上，麻利地盖好被子躺下来，背对着谢无意说道：“我睡了。”
谢无意得意地牵牵嘴角，闭眼继续睡觉。
她虽然已是大姑娘，但内在还是那个听他话的小妹妹，简单的一句玩笑就吓得她当真了。
紧接着，他忽然想起云清霄对他的嘱咐——
“记住，以后绝对不能对她乱开玩笑，她一旦误会了受折磨的就是你。”
谢无意赶紧仔细把刚刚的对话捋了几遍，再三确认玩笑没有开过分，这才安心入睡。
唉，以后还是尽量别吓唬她吧。玩笑开了，媳妇跑了，那太不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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