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繁华喧闹的京城出现了一点点小轰动。街头巷尾,人们见到熟人就奔走相告,只要附在耳边说出那句“谢郎回醉香楼了”,对方立刻大惊失色地匆匆赶往目的地。
大昭建立不到二十年,谢郎是第一个红遍京城的普通人。他并无才华学识,又非家财万贯权势滔天,更不是什么名伶角儿,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他的真名。他只有一副天赐的好皮囊,和宛若春风拂面的笑容,会整日站在酒楼门口对客人笑脸相迎,然后亲切地寒暄几句,将温柔送至每个人的心底。
他原本凭借美色,只在醉香楼的客人中受到欢迎。他神秘离开后,客人们为了怀念他,以他为原型写下脍炙人口的故事,彻底让谢郎名扬全京城。无论皇宫贵胄还是市井走卒,多少都听过谢郎的传说,对这一角色的原型人物好奇不已。如今谢郎神秘归来,大家都争抢着前往醉香楼一聚,想好好瞧瞧真人究竟什么模样。
荀玉薇站在七楼扶栏边默默俯视拥挤的酒楼,身边的掌柜的已经拨算珠拨到脸都笑抽筋了,她却连嘴角都扬不起来。
这小子不是去当家仆了?怎会出现在这?
他一出现,宫里那位必定很快听到风声,父子相认是必然的。到时候,这小子若是心怀不满地把家仆一事抖出来,本就讨厌哥哥的萧秋明指不定会怎么整荀家……
底楼处,谢无意和元雪心被黑压压的人群围在中间,他搂紧元雪心,与人们谈笑风生。人们见谢郎远走半年多,回来后恢复从前的爽朗笑容,个个十分欣慰。
“谢郎,你怀里的娇美人也给大家介绍介绍啊。”
“她是我的未婚妻,也是我在故乡的那位相好。”
“你不是说她不幸遭到意外了?这是怎么回事?”
“她当年为了寻我,便孤身离家,恰好乡里野兽出没,村里人才以为她遇难了。幸好上苍垂怜,叫我俩再度相逢。我在京城这段日子深受大家的照顾和关爱,因此和她重逢后,便带她回来见见诸位,好叫你们放心。”
“原来如此!谢郎,看到你圆满了,大伙就放心啦!”
“谢郎,你还惦记着大家,真的有心了!”
“谢郎,你这次回来还走不走了?要不干脆留下来,继续在这干着,大伙见着你就高兴。”
元雪心依偎在谢无意怀里,愣愣地看着他眉飞色舞地与周围人谈笑,几乎看傻眼了。她竟不知他居然在京城如此受欢迎,心中又是替他高兴,又是为自己感到担忧疑虑。
他如此受人喜爱,又见过了诸多京城闺秀,她却是传说中令人讨厌害怕的妖怪,为何他还会想娶她为妻呢?
而且京城无比繁华,他就算不去当皇子,也可以凭借本事和人脉在这闯出一番天地的,却口口声声要带她离开京城隐居起来,这样做是不是委屈他了?
元雪心正想着,忽然听到身后出现一个细小的女声,接着女声陡然提高数倍,直接盖过喧闹的人群声,宛如猛虎一样咆哮:“谢无意!你装什么死?我喊你呢你聋了?”
人们顿时不吭声了,自觉地往两边排开,等着瞧新乐子。谢无意吓得一激灵,慌忙转身看向迎面站着的荀玉薇,讨好一笑:“东家,多日不见,您看起来更加光彩照人了。”
荀玉薇瞥了元雪心一眼,又看向谢无意,阴着脸道:“你们两个,跟我上去。”
“哦。”谢无意应了一声,拉着元雪心跟在荀玉薇身后走上楼。紧接着,伙计们赶紧跳出来,张罗着客人们入座吃饭,密集的人群这才慢慢分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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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房间内,荀玉薇坐在案边,让谢无意和元雪心坐下,脸色不大高兴:“交代吧,怎么回事?”
谢无意谨慎道:“我在荀家犯了点错误,被荀老爷赶出来了。就是这样。”
“什么错误?”
“呃……东家,可以不说吗?”
“你勾引我侄女了?”
元雪心迅速惊慌地看向谢无意,谢无意见她眼里又露出熟悉的狠厉,吓得连忙拼命摇头,对荀玉薇求道:“东家,您可别瞎说,我哪有那胆子啊?”
荀玉薇微微眯眼:“那你到底做了什么?”
谢无意怕荀玉薇再乱开玩笑,只好老实交代:“起初荀老爷不肯告诉我我的身世,我见他书房里似乎藏着什么秘密,到了晚上就潜进去找,结果被荀老爷抓住,说我是家贼。所以,我就被撵出来了。”
“就这?”
“就这。”
荀玉薇不相信荀鉴徽会这么简单地放了他,双目紧紧盯着谢无意,对方却回以她坦诚的笑容,似乎在对她做保证。她放下心来,幸灾乐祸道:“谢无意,你长本事了,居然敢去做贼,活该被撵出来。”
“东家,您就别嘲笑我了,我已经痛改前非,再也不干那蠢事了。”谢无意一脸痛定思痛,无比真诚道,“离开酒楼后,我才明白东家对我有多好,是我目光狭隘、自私自利、忘恩负义。东家,我错了,看在我们曾经有段交情的份上,您大人不计小人过,能否再赏我次机会,让我们俩在这讨口饭吃?”
荀玉薇打量元雪心:“这姑娘看着肌肤娇嫩,不像是干活的。她不会是被你拐骗出来的哪家千金吧?”
谢无意揽住元雪心的肩膀,得意道:“她就是我心心念念的姑娘,和我一起在村庄长大,我们很快会成亲。”
元雪心的脸颊泛起桃红,目光憧憬地看着谢无意。
荀玉薇见元雪心容貌脱俗,大概明白谢无意为何能为她要死要活了。
这女子生得花容月貌,腰肢细软,一眼便知是个善舞的。她比前朝暴君最宠爱的美妃还要漂亮数倍,称得上国色,若生在乱世,她必然会被无数势力争抢不休。
这小子是有点福气在身上的。
荀玉薇牵牵嘴角,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元雪心答道:“我叫元雪心。”
“声音挺好听的。元氏本是一介草民,在乱世时跟随圣上,因功劳卓越拜为太仆,光耀门楣。你和元家可有关系?”
“我是个孤儿,被捡回家那天是元夕,所以我才姓元,和那什么元家没有关系。”
“你会做些什么?”
“端茶倒水,洗碗擦桌,缝补洗衣,我都会。”元雪心想了想,补充道,“以前我在故乡开过酒馆,主要是我在打理,所以我也懂买卖营生和酿酒。”
“倒是个全能的 ”荀玉薇考虑了一会,说道,“好吧,我就给你们一次机会。谢无意,你继续做你以前的工作。元雪心,酒楼现在不缺管账,你先跟在我身边伺候,顺便帮着打理我的个人日常开销,如何?”
元雪心看看谢无意,谢无意点点头,然后她冲着荀玉薇甜甜一笑:“谢谢东家!”
谢无意感激道:“东家,您尽管放心阿雪,她一定会好好伺候您的。”
荀玉薇瞥了他一眼:“只要她手脚干净,我就放心了。”
谢无意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东家,那我们还能住在酒楼里吗?”
“可以。”
“多谢东家,我回来后保证好好干活,多给您赚钱!”
荀玉薇吩咐幕涟:“幕涟,你安排一下他们。”
“是。“幕涟领着谢无意和元雪心出了屋子,边走边交代,“我先带你们去后面转转认认环境。小谢,你的待遇还和以前一样,但是要和其他伙计一起睡。元雪心,我以后叫你小元,你跟着我做事,和侍女们睡一屋。东家脾气不大好,不喜欢拖拉,你平时要放机灵些、动作快些,东家骂你你不许还嘴。东家爱花钱,喜欢漂亮衣服和金银首饰,你必须要记住每一件首饰存放的位置,还要记好每一笔开支,不能偷懒,因为东家会不定期查账……”
元雪心懵懵地听着,心想:这个人类女子似乎很难相处啊。
到了后院,幕涟带他们一一看过厨房、仓库、柴房、卧房等地方,然后回到院子里,对他们吩咐道:“我要去伺候东家了,一会还有人会来跟你们签契约,你俩站在这等着。今日你俩先收拾一下,在后院转转适应环境,明日一早正式工作。”
谢无意和元雪心乖巧点头应声,目送幕涟离去。元雪心望着身边忙着打水洗碗运货的伙计们,感慨道:“这人类也太会使唤同族了,这么一比,翠章宫的下属们那日子过得是真舒坦啊。”
“因为在翠章宫干活的也是一群下神,他们可以用法术干活,所以才会比较轻松些吧?”
“并非如此,他们虽然也会用神力,但多数时候都是动手干活。他们完全把翠章宫当做自己的家,平日里做完分内之事,便能悠闲玩乐,若遇到好春光,还会结伴出去踏青采风。虹沧和我娘也不爱常使唤他们,更不会随意对他们发脾气。”
谢无意不禁羡慕起来:“要是你爹娘当我的东家就好了。”
元雪心神色微僵:“我不许你这么说,虹沧不是我爹。”
“瞧我这破嘴,又不过脑子说话了,你别生气,我以后绝对不说了。”谢无意笑眯眯地哄完,又说道,“对了,阿雪,我有空就把养父教我的功夫都教给你吧,你以后若是遇到歹人,就可以不用使出法术、避免暴露身份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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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无意回到醉香楼后,生意再次异常火爆,认识和不认识他的人,都慕名前来酒楼吃饭,顺便和他多说几句话。过去接待过谢无意的面馆当铺旅店纷纷大肆宣扬谢郎曾去光顾过,一时生意也很兴隆。
很快,这动静传到了皇宫,刚派人前往桐花县寻人的萧秋明大惊,恨不得立刻出宫去找谢无意。可是手里政务繁多,他只好压抑着思念焦急熬夜处理,直到五天后才挤出时间喘口气,匆匆换上便装,和郎中令何鞘一起出了宫。
萧秋明坐在马车内,一路心绪难安,手心紧张得直冒汗。何鞘安慰道:“老爷,您和大公子是亲父子,注定该团圆的,何必烦恼不安?”
萧秋明忧虑道:“他虽是我亲子,我却不曾养育他一天。他贵为皇子,却一直在乡野村沟里吃苦,等到相认,他若是怨我怪我,叫我如何是好?”
“老爷,当年是那贼子趁您不知情时夺走公子,您苦苦寻找十九年,始终不曾放弃。您只要仔细解释,公子与您父子连心,一定会体谅您的苦处的。”
“唉……”萧秋明叹了口气,依然满腹焦虑。
缇孟,你一定要保佑我顺利和儿子见面。
马车行驶了一会儿后停下,侍卫在外面禀道:“老爷,到了。”
萧秋明身子一顿,怔怔地看着门帘不敢出去。何鞘轻声道:“老爷,公子就在外面等您见他呢。”
萧秋明深吸一口气,起身出了马车,何鞘跟着下车。他们来到人流如潮的酒楼门口,只见一个容貌俊美的青年正站在门口卖力地招呼客人,来往的人们都会冲他笑笑打招呼,他必定点头哈腰地笑着多回上一句。有客人丢给他银子,他连忙疾步上前把银子稳稳接入怀里,对客人猫着腰用力卖笑。
现在正值酷暑,青年在门口晒久了,雪白的肌肤涨得通红,身上都被汗水浸湿一大片。他不时用肩上的毛巾擦擦脸上的汗珠,表情却始终没有表现出不耐烦。
萧秋明看着他为了生计如此努力工作,心疼愧疚不已。他与亡妻长得实在是惊人地酷似,连习惯都那么接近,几乎一样的脸上有着同样明丽夺目的笑容。若他是个姑娘家,萧秋明必定以为爱妻复活了。
现在萧秋明终于确定,这个青年就是他失踪十九年的儿子。
何鞘在身后说道:“老爷,今天太阳大,我们先进去吧。”
“嗯。”萧秋明应了一声,抬起步子走向青年,每一步都小心谨慎、焦急迫切。
谢无意在人流里回过身,只见一个贵气不凡的中年男子走向自己,连忙上前欢迎。他与对方一样高,却故意哈着腰仰视他,笑容宛若春风拂面:“这位老爷,您几位啊?看您面生,好像不是常客。”
萧秋明微微一笑:“我是城里人,但很少来外面吃。小兄弟,你就是传说中的谢郎吧?”
“是啊。这得多谢几位老顾客抬举我,为我写了个故事,我才能出名。”谢无意指指天上,“老爷,今儿太阳大,您先进去避避,别把您晒伤了。”
“嗯,你也尽量躲躲太阳。”萧秋明说完,领着侍卫们走入酒楼,不顾面前迎上来的伙计,大步穿过人流来到柜台前,盯着闷头写字的掌柜的说道,“叫荀玉薇来见我。”
掌柜的一见萧秋明,吓得笔都掉了,连忙走出柜台,恭恭敬敬说道:“您这边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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