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着月色，绕过房屋，爬上山坡。低矮的小草挠瘙鞋底，飘摇的树叶沙沙作响。一座尖塔贯穿白月。
“就是那儿。”周绿画指向塔楼。
火焰熊熊燃烧，尖端镶上月光银色的白霜。热量都被火焰吞噬，凉意吮吸皮肤，缓缓爬进领口。
吟唱之前，铁伊抱怨：“花这么大力气封锁塔楼。直接把里面的玩意宰了不行么？”弥偌不予回复，也不主动撤下火焰。吟唱完毕，铁伊高举双手，头顶月光与星光相连，银色河流从天徐徐流淌，接触火焰的瞬间将之凝结。舞动的火焰被定住，包裹在透明的冰块中。然后，咯吱咯吱的响声逐渐变大，冰块裂纹从内而外——“咔擦！”最后一声巨响，围墙般的冰块裂成碎片。每一块碎片裹着黑焰融化成光芒倒流回归天空。
她放下双手走近法师塔门口。大门紧闭，但门缝被浓郁的红光填满。简陋的木门拘禁了烈阳，任何轻微的扰动都会掀起惊天爆炸。铁伊深呼吸，后退几步。简短吟唱过后，球形结界包裹众人。她拔出腰间手枪——“砰！”子弹穿过结界，直击木门！顷刻间，木门炸裂四散，又被结界弹飞。枪声和爆炸声几乎同时响起！塔楼的灰尘簌簌落下，但丝毫不影响可视范围——门内的红光怒放侵占了所有人的视野。而那光芒向外放射，众目睽睽之下向深处逃走了！
“就是你在森林里偷看我？”铁伊大喊，拔腿追逐奔跑的祅魔。
后面的三人眼睁睁看着铁伊和迷之祅魔从她们眼前一闪而过。
周绿画咬牙，不能这么丢人。她的瞳孔不断拉长，直到变成棕色瞳仁中的一条黑缝。一团浓郁跳动的火焰离她们越来越远——
她锁定火焰的位置，双手拍地，嘴里念念有词——
祅魔面前升起高耸的土墙，它狠狠撞在上面，土墙破碎成土块坍塌。但祅魔失去平衡向前翻滚几圈，晃晃悠悠地爬起……
“我要活捉你！”铁伊故技重施，白线从袖口冒出，但祅魔周身的火焰将白线烧成黑色齑粉。
“哎呀……都忘了这玩意不耐高温。”铁伊简短的咒语随着她前挥的手臂，飙出两道利风。但这风仅仅吹淡祅魔身上的红光，漏出它棕红的皮毛。
祅魔缓过神来，它继续逃跑。
铁伊歪头看着祅魔的背影越来越小，口中念叨复杂的长句。她的脚步逐渐加快，直到她的双臂也大幅摆动，左右树枝婀娜舞动，绿叶被抽出水分皱缩干瘪。野兽吼叫骤然震动地上的落叶。
祅魔直直撞上前方的水墙，清水在空中回旋流动，一种黏力勾住祅魔的皮毛，它吃痛地挣扎，沾到水墙的部分火苗熄灭了。铁伊认出这是一只肥大的猿猴。
她靠近猿猴，预备窥视它的内心——
“轰！”几只火箭刺破水墙，点燃猿猴的皮毛，它大吼一声，撞开铁伊再次飞奔。
“呃！”铁伊被撞到的皮肤灼烧般火红，衣服也缩成一片焦黑。手指在皮肤上紧急滑动，体表温度迅速冷却下来，可是衣服却完全脏了。
“给我一点时间，铁伊小姐。”
铁伊循着声音扭头，亭亭玉立的萨曼莎盈盈微笑。眼中秋波不容拒绝。
“让后面的人给你。”铁伊朝火猿离开的方向飞奔而去。
萨曼莎旋即拉弓，她眼中的狠厉附在射出的火箭。但利箭被前方凭空生出的土盾挡下。她向后仰头，撇下嘴，无奈地望向身后的三人。
“不要这么对我……”萨曼莎的声音柔柔。她看着盔甲怪人。自己身边蠢蠢欲动的黑影一定是她的手笔。
弥偌和黑影将萨曼莎团团围住，“老实点。”
站在她身边，她们后面落下喘着粗气的周绿画。
萨曼莎抬起弓，伸手一拉，火箭烧尽面前的黑影，她从缺口溜走，却撞上周绿画召出的土墙。
“啊——”萨曼莎烦躁地尖叫，她硬生生撞开土块，朝着铁伊消失的方向飞奔。
弥偌欣赏她的挣扎，在她的左右不断唤出黑影。这些脆弱的黑影只要萨曼莎一拉弓就会消失，但她并不在乎。只要拖住她的脚步就好。
亲眼目睹萨曼莎挣扎的难堪，心里不是滋味，却又说不出劝弥偌收手的话。而弥偌也不在乎身旁队友内心的纠结，直接吩咐：“待会记得治好萨曼莎”
前方的萨曼莎彻底被黑影缠住，皮肤裂开几条红色窄缝，血珠从中缓缓渗漏。她仍不断闪躲、奔跑，死死注视到不了的前方。
“轰——”一圈圈火焰从地面升腾，彻底烧灭围着她的黑影，她抓紧自由的时间，追逐铁伊。
弥偌对赶到她们身边的周绿画说：“继续跑。”周绿画又是咬牙跟上队友，幸好这场追逐战抵达终点——
“你认路的本领不怎么样嘛~”铁伊的话语传去面对悬崖的火猿耳中。
火猿慢慢转身，以粗粝的声音诉说：“我不想伤你。”
铁伊不大意外面前的怪物会说话，“我会害怕你？”她决绝的话斩断商议的可能性，火猿只得喷出一道烈焰，铁伊一个后空翻躲过它的攻击。
它趁铁伊闪躲之时，连手做脚，又要逃至高地的林中。
“嗖嗖——”几只火箭从铁伊面前划过，暂时拖住她的脚步。
“不要伤害我的老师——”萨曼莎再次瞄准铁伊背影的跟腱。
铁伊侧头看她一眼，她念出一道咒语，清风吹灭短利的火箭。然后她不再给萨曼莎留一个眼神。口中不断吟唱——
火猿左右空中冒出法阵的光芒，突然变亮的一瞬，法阵软化成一张网罩住它的头，化作一瓢水淋湿它的火焰。它的头肩再也燃不起火焰。冷水的冰凉令它打个寒战。就在它愣在原地，甩干毛发的时间——
铁伊乘着疾风吹过火猿残存的火苗。她朝火猿的肩膀踢去。火猿身子一歪，铁伊大腿用力，脚踩在火猿的肩膀上。她俯视□□的祅魔。依旧不停口中的咒语。地面法阵旋转，潜藏地下的水分汇聚，在铁伊四周喷涌而出，锁住火猿——铁伊穿过水柱，身上不留一滴水珠。
火猿呆滞地仰望头顶汇聚成一点的水柱，等候死亡来临。
“嗖、”
“嗖！嗖！嗖！”
萨曼莎拼命拉弓，无论如何也加热不到蒸发水分的温度。铁伊默默旁观她的挣扎。直到地面龟裂的巨口冒出无数黑色人手抓住萨曼莎的双臂。她的弓摔在地上，还有她的膝盖。
弥偌给前方二人留出空间，她看见萨曼莎跪地却挺直腰杆的背影，她低着头，红火的头发在清冷的月光下黯淡冰冷。
“它是教我法术的老师……”萨曼莎终于老实交代自己知道的一切。
铁伊右手叉腰，侧脸眺望明月，夜风撩起长发。她虽听着，却不在意。
“二十多年前域结界突然消失，嗜血的祅魔袭击了我的村庄。”
“能跑的人都跑了，剩下的人除了等死没别的事能做。”
她低沉的声音突然激昂，“但是有人鼓起勇气在域外森林找到休憩的老师，她恳求老师拯救她们，她会保证村庄世代供奉老师。”
“老师是从别的地方跑来修养生息的祅魔。它在地盘争夺中失败，只能四处漂泊。它说，它很喜欢这片宁静的森林。于是化为人形出手帮助村民解决肆虐的祅魔。”
“之后域结界重新生成，但不如之前结实，它就带着自己的猴群，混入域内，自己则以受到祝福的法师身份和我们一起生活。”
“我出生之后，是它发掘我的法术天赋，也是它为我锻造的这只弓……”抓住她的影子减弱力度，萨曼莎的手指轻轻勾动长弓，“不然我们这样偏僻的村庄怎么可能供养得了一位法师呢？”这番话吸引铁伊的注意，她俯视眼前下跪之人，心想：【这就是你不受祝福却能召唤猿猴亡魂的原因么？你还真认了一位好老师。】
她停止哀怨，抬头恳求铁伊正过脸注视她的双目，“老师并不是吃人的祅魔啊！高宇怎么会连这样的祅魔也要赶尽杀绝！如果放纵祅魔在域内生活如此罪不可赦，就请宽恕我一些时间，让我用清路的功绩赎罪吧！”她皮肤上的红色血管比之前操纵法术时还要醒目，几乎快要钻出皮肤。她又大喊：“老师已是耄耋的岁数，请给它颐养天年的时间吧！”
铁伊迎上萨曼莎的目光，“它可是在森林里一直监视我啊。”
“老师只想看看你的实力，绝无偷袭伤害你的意思！”
铁伊问：“猴群呢？”
“它们不如老师聪明，不知道外人的身份。看到自己的地盘来了陌生人当然会有所防备！就像大家在路上看到流浪狗总会识趣走开，它们也没伤害到你，何必穷追不舍呢？”
铁伊将长发挑到肩后，冷漠摆上抉择的天秤，“我知道你的苦衷了。但你从始至终搞错了一件事——”
“你不论怎么求我都没用。决定权不在我手上。”萨曼莎顺着铁伊的视线回头，和周绿画手足无措，呆立弥偌身旁。
萨曼莎依旧跪着，她转身乞求：“请各位宽恕我的私愿吧——”
周绿画低下双眸，她不敢看萨曼莎，萨曼莎的哀求令她内心沉重，她的灵魂和萨曼莎同频振动，在这一瞬，她的膝盖仿佛也生出一阵尖锐的疼痛。她绞着手指支支吾吾：“老师……时巫哲心要求……要求……”
铁伊被周绿画忸怩的样子弄烦了，她直言：“糊弄高宇可能吗？时巫哲心只是话说得委婉，你觉得高宇一点也不清楚什么东西藏在这儿？”
“那我们把猴群中的一只猴子——”
“吼——”困在水牢中的火猿吼叫，打断萨曼莎的言语，连模仿人类语言的力气也没有了。
萨曼莎一咬牙，她灵光一闪，她抓住两全其美的希望，“不是还有那法师骑的鹿吗！”
周绿画忽然敢把萨曼莎的样子收入眼中，她跟着附和：“！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也连忙点头，“是啊是啊！子书曜都说了那东西就是祅……”
弥偌深深叹了一口气：“萨曼莎，老师和母亲你选谁？”
兴奋的微笑静止在她的脸上，如果假装呆滞就能令时间停止该多么美好！她酸痛的肌肉渐渐舒张，笑意融化在她的悲伤中，张开的嘴角微微一抽。她恍然大悟，转瞬就陷入更深沉的绝望。
铁伊耸肩，弥偌把事情挑明到这份上，自己不做变本加厉的事情也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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