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明月的十岁诞辰宴，设在慕容府邸，并未大张旗鼓，只邀请了族中几位亲近长辈，以及世交章家。
一大早，明月就穿上了精心准备的、绣着缠枝莲纹的崭新石榴红衣裙，像只快乐的小喜鹊，拉着哥哥慕容云影在府门口翘首以盼。当看到章家马车驶近，章父章林岳、章母以及章维扬、章青雨兄妹下车时，明月立刻欢呼着扑了过去。
“伯父伯母！维扬哥哥！青雨姐姐！”她声音清脆，挨个叫人，小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喜悦，尤其是看到章青雨时，更是亲昵地拉住她的手不放。章青雨是她除了哥哥以外最喜欢的人，温柔又耐心，总会给她讲有趣的故事，送她别致的小玩意儿。
众人笑着将准备好的礼盒递给小寿星。明月迫不及待，但依旧保持着礼貌，先向长辈们道了谢，然后才小心翼翼地、第一个打开了章青雨送给她的那个用软缎包裹的扁平方盒。
盒盖掀开，里面并非金银珠玉，而是一套极为精巧的**“四季花神”木质立体拼图**。每个部件都打磨得光滑圆润，栩栩如生地雕刻着代表春夏秋冬的四种花卉——春兰、夏荷、秋菊、冬梅，旁边还配着几句相应的咏花小诗，字迹清秀。拼图旁，还有一只以细竹丝和彩色薄纱扎成的、振翅欲飞的**蝴蝶风筝**，形态逼真，色彩斑斓。
“哇！”明月眼睛瞬间亮得像星星，拿起那个蝴蝶风筝爱不释手，“青雨姐姐！这个风筝太漂亮了！还有这个拼图，上面的花好像真的！谢谢你！”她抱着礼物，开心得在原地转了个圈。这份礼物既有趣味，又带着章青雨独有的雅致心思，正合明月活泼又略带文艺的性子。
慕容云影看着妹妹开心的模样，也对章青雨投去一个感激的微笑。章青雨接收到他的目光，心中微甜，但想起那日归途的失落，那甜中又掺杂了一丝涩意。
慕容家的家主慕容清尘，一位精神矍铄、气质儒雅的长者，亲自在正厅迎客。见到章家四人，他笑容满面，寒暄几句后，便将众人引入宴席。席面精致而不奢靡，气氛温馨融洽。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络。慕容清尘举杯，笑着对章林岳道：“林岳兄，说起来，云影接了清谈学馆这摊子事后，忙得是昏天暗地，连顿像样的家宴都未曾摆过，今日借明月的光，我们两家总算聚一聚了。”
章林岳笑着附和：“清尘兄过谦了，云影贤侄年少有为，执掌学馆，推行新政，名声在外啊！”
众人不免感慨时光飞逝。一位族老看着乖巧坐在慕容云影身边的明月，叹道：“记得明月刚出生时，那么小一点点，她母亲……唉，也是不易。这一转眼，都十岁的大姑娘了！”提及明月早逝的母亲，席间气氛微凝，慕容清尘和慕容云影眼中都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
另一位亲戚顺势将话题引到慕容云影身上：“明月都十岁了，云影今年也有二十了吧？”
慕容清尘答道：“正好二十。”
“二十，可是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了！”那亲戚笑道，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安静坐在母亲身边的章青雨，“说起来，云影和青雨丫头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我记得当年还有过‘指腹为婚’的戏言呢？如今两个孩子都这般出众，岂不是天作之合？我看啊，这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慕容清尘捋须呵呵一笑，语气带着客套：“哎，那都是多年前的酒后戏言，岂能当真？只怕是我们家云影愚钝，配不上青雨这般灵秀的姑娘。”
章林岳却似乎对此颇为认同，摆手道：“清尘兄这是哪里话！云影之才，我等有目共睹。青雨，”他转向女儿，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问道，“你意下如何？”
**轰——** 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开。
章青雨整个人都僵住了，脸颊瞬间烧得滚烫，心脏狂跳，几乎要冲出胸膛。她下意识地看向慕容云影，只见他也是一脸错愕，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旧事重提”毫无准备。
慕容云影见章青雨羞得连耳根都红了，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心中首先涌起的是为她解围的念头。加之他内心深处从未将对章青雨的兄妹之情转化为男女之爱，更何况如今他身负学馆改革重任，前路艰难，根本无暇也无心考虑婚嫁之事。他连忙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急切，试图将此事定性为玩笑：“父亲，章伯父，诸位长辈说笑了。青雨年纪尚小，才十五六岁，谈婚论嫁为时过早。况且那‘指腹为婚’不过是长辈们当年的玩笑话，岂能作数？”
章青雨听他此言，心中刚燃起的一丝微弱火苗瞬间被冷水浇灭，只剩下透心的凉意。他果然……是不愿意的。她强忍着鼻尖的酸涩，连忙顺着他的话，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是……是啊，爹爹，女儿还小……此事……此事不必再提了。”
坐在她旁边的章维扬却急了，暗中推了推她的肩膀，低声道：“妹妹，你平时不是……这时候娇羞什么？机会难得啊！”他的声音虽低，但在略显安静的此刻，还是让周围几人听了去，顿时引来一阵善意的哄笑。
这笑声如同针扎般落在章青雨心上，让她更加无地自容，头垂得更低了。
众人见两个小辈都是这般反应，尤其是章青雨羞赧难当，慕容云影也明显推拒，便也识趣地不再深入这个话题，转而聊起了别的闲话。
宴席后半段，章青雨虽强撑着笑容，但眼神里的黯淡却难以完全掩饰。趁众人不注意，她悄悄离席，走到连接花园的回廊角落，倚着柱子，望着庭院中萧瑟的秋景，眼眶终于忍不住红了，泪水在里面拼命打转，她却倔强地仰起头，不让它们落下。
细心的明月注意到了青雨姐姐的离席和不对劲，她找了个借口，跑过来拉住章青雨的手，撒娇道：“青雨姐姐，我房间里有个新得的九连环，怎么也解不开，你最能干了，快帮我去看看嘛！”不由分说，便将神情恍惚的章青雨拉到了自己的闺房。
一进房间，明月关上门，看着章青雨微红的眼眶，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拿出自己所有的宝贝玩意儿——会叫的布老虎、彩色的琉璃珠子、甚至还有哥哥偷偷给她买的小糖人，一股脑地塞到章青雨怀里，笨拙地逗她开心：“青雨姐姐你看，这个好玩！这个也好吃！你别不开心呀，是不是我哥哥那个大木头又气你了？”
在明月纯真努力的逗弄下，章青雨心中的委屈和悲伤终于被冲淡了些许，她抱住明月软软的小身子，将脸埋在她散发着皂角清香的发顶，闷声道：“没有……明月别担心，姐姐只是……刚才有沙子进眼睛了，没事的。”
章家一行人告辞后，明月气鼓鼓地找到正准备去书房的慕容云影。
“哥哥！”她叉着腰，小脸板着，“都是你干的好事！青雨姐姐刚才都哭过了！”
慕容云影一愣，觉得十分冤枉：“明月，这话从何说起？那指腹为婚的事又不是我提起的，我……我那不是为了给她解围吗？怎么反倒成了我的不是？”
明月看着他一脸茫然、完全没开窍的样子，气得跺了跺脚：“你！你真是个榆木疙瘩！我再也不跟你说话了！”她正准备豁出去，把章青雨对他的心思点破，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仆役的声音：
“公子，学馆来人禀报，说是邦交科刚收到一批海外商船捎来的异国典籍，其中有些文字无人能识，几位博士请您即刻过去一趟，看看能否辨认。”
慕容云影闻言，眉头微蹙，学馆事务确实片刻离不得人。他只好对明月道：“明月，哥哥有急事要去学馆，你乖乖的。”说完，便匆匆离去。
明月看着哥哥的背影，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慕容云影边走边想，今日之事或许让青雨难堪了，明日到了学馆，再寻个机会好好与她道个歉，说明白自己的心意，免得她多想。他却不知，他所以为的“说明白”，对章青雨而言，或许将是另一重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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