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妤觉得自己那颗心，像是被投入沸水又迅速捞起的茶叶，蜷缩着，再也不敢轻易舒展。自从隐约得知章青雨与慕容云影之间那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后，她就像一只受惊的蜗牛，小心翼翼地缩回了自己的壳里。
只要慕容云影在场，她的话就变得稀少，笑声也刻意收敛，仿佛多说一个字，多看一眼，那点不该有的心思就会无所遁形。她告诉自己，不想，不问，不参与，时间总会将这不合时宜的悸动磨平。
而她不知道的是，慕容云影此刻亦无暇他顾。他正全身心投入将学馆所研之学“经世致用”的宏图中，终日忙碌，脚步匆匆。
清谈学馆的改革之风，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慕容云影预想的更为深远。他开设的“政经科”直指时弊，倡导的选材任能冲击了沿袭数百年的九品中正制；“天工科”改良的织机、水车，更是触动了许多依靠传统技艺形成垄断的地方大族的利益。
一股由旧士族组成的、盘根错节的第三方势力，在暗处悄然联合。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与备受瞩目的清谈学馆为敌，却能用阴损的手段予以“警告”。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城郊波光粼粼的河谷上。慕容云影正俯身，仔细查看着新式水车的运转情况，向身旁的学子讲解着其中枢机。他一身天蓝色劲装，身姿挺拔，神情专注。
突然！
“嗖嗖嗖——！”
一阵密集而凄厉的破空之声毫无征兆地从两侧密林中响起！无数支闪着幽蓝寒光的弩箭，如同疾风骤雨般倾泻而出，目标并非直取性命，却无比刁钻地射向他和学子们的四肢、关节！
慕容云影瞳孔骤缩，反应快如闪电！“小心！” 他清叱一声，腰间长剑已然出鞘，化作一道银亮的光轮，将他和身后的学子牢牢护住。“叮叮当当”的脆响连成一片，绝大多数弩箭被精准地格挡开去。
然而，袭击者显然对此地了如指掌，且准备充分。就在慕容云影全神贯注应对正面弩箭时，他脚下所站的草地猛地向下塌陷！一个布满削尖木桩的陷阱赫然出现！
“院长！” 学子们惊呼。
慕容云影临危不乱，足尖在陷落的土块上猛地一点，身形如鹞子般向上拔起，试图脱离陷阱范围。可就在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陷阱底部“噗”地喷出一股浓稠的、带着刺鼻腥味的墨绿色毒烟！与此同时，三枚乌黑的短镖，成品字形，悄无声息地从林间最隐蔽的角落射出，直取他背后空门！
毒烟扑面，慕容云影急忙闭气，手中长剑回旋，舞得密不透风，堪堪击飞两枚短镖。但最后一枚，因他身在半空无处借力，终究未能完全避开，“噗”地一声，深深钉入了他的左肩胛！
一股钻心的剧痛传来，伴随着一股阴寒之气瞬间侵入经脉！慕容云影闷哼一声，身形踉跄落地，脸色瞬间白了一分。
“结阵！向外冲！” 他强压下喉头翻涌的血气，声音依旧沉稳，指挥着惊惶的学子们。他剑光再起，如同劈波斩浪的蛟龙，硬生生在箭雨中杀开一条血路。袭击者似乎意在警告，见他们冲出包围，并未死命追击，只是林中传来几声阴冷的嗤笑，随即恢复了死寂。
当慕容云影带着学子们踉跄回到清谈学馆时，他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喷出一口乌黑的血，身体直直向前倒去。
“院长！”
“快！抬去医馆！”
消息像野火般蔓延，学馆瞬间炸开了锅。学子们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医馆外围得水泄不通，人人脸上都写满了惊惧与担忧。
章青雨和章维扬正在书房议事，闻讯脸色大变，几乎是跑着赶了过来。齐英昊、李玉泓，以及心神不宁的万妤，也全都跟着挤进了人群，费了好大力气才进入医馆内室。
室内，气氛凝重得让人窒息。几位授课老先生和学馆的坐堂大夫围在榻前，慕容云影躺在那里，面色不再是苍白，而是泛着一种诡异的青紫，嘴唇乌黑，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他肩头的伤口还在汩汩渗出黑血，染透了天蓝色的衣袍。
宋老先生手指搭在慕容云影的腕脉上，眉头越锁越紧，最终，他猛地收回手，脸色难看至极，声音带着颤抖：“是……是‘碧落黄泉’！”
“何为‘碧落黄泉’？” 章维扬急步上前，声音紧绷。
“此乃世间奇毒，阴狠无比！” 大夫接过话，语气沉重，“它不立刻要人性命，却专毁武者根基，侵蚀经脉，消融内力！若无解药，毒性会缓慢蔓延，七日之内，五脏六腑将逐渐衰竭，最终……”
“解药是什么？” 章青雨的声音带着哭腔，强自镇定。
宋老先生深吸一口气，报出几味药材：“需以百年血竭化瘀生新，千年灵芝护住心脉，但最关键的一味，是至阳至纯的**天山雪莲**！唯有它，方能化解这‘碧落黄泉’的极致阴寒！可这三味药，尤其是天山雪莲，皆是可遇不可求的世间奇珍，一时之间，去何处寻觅？”
大夫沉重地补充：“如今之计，只能先让院长静卧，以内力护住心脉，延缓毒性蔓延。我们必须尽快将药材凑齐，否则……唉！” 他未尽之语，让所有人的心都沉入了谷底。
几位老先生面面相觑，摇头叹息，知道留在此处也无用，便心情沉重地相继退出，各自去想方设法。
室内只剩下几个年轻人。齐英昊紧握着拳，目光在章青雨写满担忧和悲伤的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沉声道：“我齐家军常备伤药，血竭或许能有，我立刻回府搜寻！” 说完，转身大步离去。
章维扬和李玉泓也立刻道：“我们也分头去打听灵芝和雪莲的消息！” 随即匆匆出门。
此刻，内室愈发安静。慕容云影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仿佛风中残烛。章青雨坐到榻边，拿起一方干净的手帕，小心翼翼地、轻柔地为他擦拭脸上和颈间的血污与冷汗，她的动作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珍视与悲痛。
万妤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默默地转身，去打来一盆清水，轻轻放在榻边的矮几上，然后便退到稍远的地方静静看着。
慕容云影中毒已过三日，学馆内弥漫着绝望的气息。所有能想到的门路都已尝试，那三味救命药材，血竭被齐英昊拿来，千年灵芝被慕容家自己找来，但那天山雪莲，依旧杳无音信。
万妤心如油煎，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枯等下去。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写下了一封给姐姐万芃的求救信，信中详述了慕容云影的危局与所需药材，恳求姐姐在江南设法寻找。信由学馆驯养的最快的信鸽带走，但即便一切顺利，往返姑苏也绝不止七日之期。这更像是一种尽人事、听天命的无奈之举。
拖着沉重的步伐，万妤回到自己在学馆外居住的小院，只想独自舔舐伤口。然而，她刚推开院门，就惊得后退了半步。
院子里，父亲万高林正端坐在石凳上，慢条斯理地品着茶，神情看不出喜怒。他身后站着几名垂手侍立的家仆，气氛凝重。
“父……父亲？” 万妤心头警铃大作，“您怎么会在这里？”
万高林放下茶盏，目光如炬地扫向她：“我怎么在这里？我们万家与赵家的商队此番专程为宫中进贡一批新的锦缎与瓷器，为父亲自押送，已在洛阳盘桓数日，与几位大人洽谈后续生意，也是计划事了明日带你一起回去。你这躲了半年，外面也玩够了吧？放着家里的锦衣玉食不要，跑到这洛阳城来，就住这等简陋屋舍？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万妤知道辩解无用，倔强地偏过头：“我不回去。我的事，不用您管。”
“不用我管？” 万高林冷哼一声，“那你今天放飞信鸽，是要求谁管？是要求你那嫁出去的姐姐吗？”
万妤心中一惊，没想到父亲连这个都知道。
见她沉默，万高林语气稍缓，带着一种商人的审慎：“罢了，你是我女儿，我终究不能看着你走投无路。说吧，遇上什么难处了，需要动用信鸽求助？”
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万妤也顾不得许多，带着哭腔急切地说道：“是慕容院长！他中了奇毒‘碧落黄泉’，需要天山雪莲才能救命！父亲，您人脉广，求求您，帮忙打听一下哪里能买到天山雪莲，无论多少钱，学馆都愿意出！”
“天山雪莲？” 万高林眉头微挑，露出沉吟之色，“此物确是世间奇珍……我记得，去年岁末，皇商赵家为宫中进贡年礼，其礼单上，似乎就有一株来自西域的天山雪莲，当时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万妤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暗夜中燃起的火苗：“赵家？父亲，您能帮我向赵家求购吗？无论什么代价！”
万高林看着女儿瞬间被希望点亮的眼眸，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他慢悠悠地摇了摇头，打破了她的幻想：
“妤儿，你还是太天真了。那般能作为贡品、足以传家的奇珍，是能用金银衡量的吗？赵家珍藏此物，是为关键时刻打通天地线所用，岂会轻易出售？”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万妤，图穷匕见：
“不过……若是成了一家人，自然另当别论。赵霖赵公子，此刻正在洛阳。他对你痴心一片，只要你点头，履行婚约，莫说一株天山雪莲，便是再多要求，赵家也未必不能答应。”
他站起身，走到面如死灰的万妤面前，语气带着最后的通牒：
“是为父帮你去找那虚无缥缈的卖家，耗到慕容院长毒发身亡？还是你随我去见赵公子，拿了雪莲立刻回来救人……这选择，在你。”
万妤站在原地，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父亲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她最脆弱的地方。一边是渺茫无望的等待与慕容云影必死的结局，另一边，是触手可及的救命灵药，代价是她一生的自由和那刚刚萌芽就被迫掐断的爱情。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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