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慕容云影说出“这救命之恩,我承受不起”之后,万妤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她方才因他追来而燃起的、最后一丝卑微的希望。原来他追来,不是因为不舍,而是因为巨大的愧疚和压力?他把她这番情意,看作是一个必须偿还的、沉重的包袱吗?
巨大的羞耻感淹没了她。自己的心意就这样被**裸地摊开在父亲、赵霖,尤其是他的面前,简直无地自容。她猛地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水,强逼自己挺直脊背,用一种异常冷静、甚至带着疏离的语气开口,声音却仍带着一丝哭过后的沙哑:
“慕容院长,您言重了。救治师长,是身为学子应尽的本分。至于婚约,乃父母之命,更是我自己的选择,与您……与那株雪莲并无干系。您不必因此有任何负担,更无需觉得亏欠于我。请您……回去吧。”
她的话说得客气而决绝,仿佛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清晰的界限。
慕容云影看着她故作坚强的模样,听着她将他与她的牺牲撇清关系的话语,心中又急又痛。他深知,若在此刻放任她离开,带着这样的误解,万妤的幸福将就此断送。
他必须把话说清楚,但不是在这里,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看万妤,而是转向面色不虞的万高林,姿态放得极低,语气诚恳而郑重:
“万世伯,赵公子。我知此番举动颇为失礼。但万妤毕竟曾是我清谈学馆的学子,如今她做出如此重大的人生抉择,于情于理,我都希望能与她再做一次恳谈,以尽师长最后的责任。”
他目光澄澈,言辞恳切,完全是一副为学生前程负责的师长姿态:“只需一炷香的时间。就在前方不远,绝不会耽误诸位行程。恳请世伯与赵公子,行个方便。”
万高林眉头紧锁,显然不愿节外生枝。但慕容云影搬出了“师长责任”这冠冕堂皇的理由,且态度谦卑,若断然拒绝,反倒显得自家不近人情。他看了一眼赵霖。
赵霖心中冷笑,不信一炷香的时间能改变什么,但慕容云影这“师长”的身份让他不好强硬阻拦,只得故作大度地笑了笑:“既然慕容院长如此关心妤儿,那便依院长。妤儿,你便与院长好好话别吧。” 他刻意加重了“话别”二字。
万妤心中茫然,不知慕容云影还想说什么,但在父亲微微颔首示意下,她只得低声道:“……是。”
慕容云影对万高林和赵霖微微颔首致意,然后对万妤轻声道:“随我来。” 他引着她,走向官道旁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这里距离马车不远不近,既能避开直接的窥听,又仍在万高林等人的视线之内,不至于引人非议。
站定后,周围只剩下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万妤始终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不敢看他。
慕容云影看着她疏离的样子,心中叹息,声音低沉而温柔地开口,打破了沉默:“你方才说,让我不必有负担,不必觉得亏欠?”
万妤依旧不抬头,硬着心肠道:“是。院长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
“我做不到。” 慕容云影打断她,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
万妤猛地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中,那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万妤,”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若我将你的心意视为负担,此刻我便不会站在这里。我追来,是因为我无法接受,一个如此鲜活、如此勇敢的生命,因为我而失去光彩。”
他微微前倾,目光如炬,仿佛要望进她灵魂深处:“你说这是你自己的选择。那我问你,若没有那株雪莲,没有我中毒这件事,今日此时,你可会心甘情愿地站在这里,随他们返回姑苏?”
他不待她回答,便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语气不容置疑:“你不会。”
“所以,这不是你的选择,这是你为我做出的牺牲。而我慕容云影,绝不能,也绝不愿,承受这样的牺牲。”
他的话语在此刻达到了最直白的程度,却依旧围绕着“责任”与“原则”的外壳:“你的未来,不应该成为任何交易的筹码,包括为了我。跟我回洛阳,不是要你违抗父命,而是给你自己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
万妤被他话语中的坚定和保护深深撼动,心中充满了暖意与勇气。但她看着不远处的父亲和赵霖,现实的压力依然存在。
“我……” 万妤心乱如麻,她想跟他走,却不知如何面对父亲。
慕容云影看着万妤眼中的挣扎,知道必须给出一个让万高林和赵霖无法拒绝的理由。他心念电转,结合万、赵两家的皇商身份以及学馆的独特资源,一个清晰的方案瞬间成型。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步履沉稳地重新走向万高林与赵霖,脸上已恢复了掌控全局的从容。
慕容云影拱手,开门见山,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万世伯,赵公子,明人不说暗话。二位携万妤归家,云影本无权阻拦。但若就此离去,万家与赵家,将错失一桩足以让家族事业脱胎换骨的机缘,其价值,远非一株天山雪莲可以衡量。”
万高林眉头紧皱,带着审视:“慕容院长,此话未免太过。一株雪莲已是可遇不可求,何来远超其价值之说?”
慕容云影不答反问,目光锐利:“世伯可知,为何江南漕粮北运,损耗常年居高不下?为何各地关卡效率低下,商旅苦不堪言?”
他不待回答,直接揭晓答案:“因旧有查验之法笨拙,调度之策落后。而我清谈学馆‘天工科’,已研制出数种可大幅提升漕运装卸效率的新式器械雏形;‘政经科’更据此设计了一套全新的‘漕运协同管理与税稽核算法’。” 他刻意停顿,让信息沉淀,“此二者结合,预估可降低整体漕运成本近两成,提升通关效率三成以上。”
万高林和赵霖瞬间倒吸一口凉气!作为商人,他们太清楚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那是天文数字的利润和巨大的竞争优势!
“朝廷工部对此极为重视,已初步认可学馆方案。” 慕容云影继续投下重磅炸弹,“然,朝廷推行新政,需示范效应。云影不才,作为学馆院长,在此事上略有建言之力。”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万高林和赵霖:“我的条件是:万妤留下,继续完成本学期学业。作为回报,我可确保,在此新政试点及后续推广中,万家和赵家,将成为首批获得新式器械图纸授权及全套协同管理方案的商行!并且,学馆可出具荐书,助两家与漕运衙门、乃至市舶司建立更直接的沟通渠道。”
他斩钉截铁地结论:“这份‘独家授权’与‘渠道先机’,其价值,世伯与赵公子应当比云影更会计算。它足以让两家在未来十年的商海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用半年的婚期,换取家族未来十年的鼎盛,这笔交易,可否值得?”
万高林的呼吸彻底急促起来,脸上因激动而泛红。赵霖也完全收起了之前的傲慢,眼神变得无比炽热。慕容云影给出的,是实实在在、能立刻转化为巨大财富和权力的资源!相比之下,万妤的婚期确实可以暂缓。
然而,利益越大,警惕越高。万高林强压激动,老谋深算地笑道:“慕容院长果然大手笔!此等厚礼,老夫……实在受之有愧!只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在慕容云影与万妤之间扫过,“院长如此厚待小女,老夫心下难安啊。毕竟院长与小女年纪相仿,这长期相处……”
赵霖立刻接口,语气强硬而急切:“没错!慕容院长,您必须立下誓言!在此半年内,您需以师长身份自持,绝不可对妤儿有任何非分之想及逾越之举!更必须保证,无论半年后结果如何,您都绝不可成为妤儿履行与我的婚约的阻碍!请您以慕容家的声誉与前程起誓!” 他必须拴住这个潜在的、最具威胁的对手。
空气仿佛凝固。万妤紧张地看着慕容云影,心提到了嗓子眼。
慕容云影沉默了。他袖中的手微微握紧。这份情感的萌芽,尚未茁壮,便要被他亲手扼杀。
以誓言束缚本心,如同自断羽翼。但若不以枷锁换取她的自由,她便要永困牢笼。两害相权……罢了,她的安危与未来的选择权,重过一切。
半晌,他抬起眼,眸中所有波澜已被压下,只剩一片沉寂的清明。他看向赵霖和万高林,声音沉稳而决绝:
“好。我慕容云影,在此立誓。”
“在此半年之期内,我必恪守师长本分,待万妤一如寻常学子,绝无任何逾越礼法之举动,亦绝不会……以任何方式,表露或引导任何超出师生之情谊。”
“至于半年之后,” 他刻意放缓语速,字字清晰,“万妤是去是留,其最终抉择之权,在于她自己。我慕容云影,尊重她的任何选择,并保证,绝不会利用任何身份与手段,主动破坏或干涉她与赵公子原有的婚约。”
他承诺了“不主动破坏”,守住了底线,也为万妤保留了最终自主的可能。
万高林得到如此巨大的实际利益和慕容云影的重誓,心中大石落地,满脸堆笑:“慕容院长一诺千金!老夫再无顾虑!一切便依院长所言!”
他立刻对万妤肃然道:“妤儿,还不快谢过院长厚爱!这半年,你定要安心向学,莫要想些不该想的,莫要辜负院长栽培,也莫要……忘了你终究是赵家的人!” 最后的警告,冰冷而清晰。
赵家的人,这几个字,如千斤巨石一样,猛击慕容云影的心脏,他一颗心也沉了下去。
赵霖虽得了保证,但看着慕容云影,依旧如鲠在喉,只能阴沉地补充一句:“望慕容院长,谨记誓言!”
谈判终了。
慕容云影不再多言,对万高林二人微一颔首,转身走向自己的马。他翻身上马,向万妤伸出手,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万妤,上马,回学馆。”
万妤将手放入他掌心,那温度比秋风更凉。她坐于他身前,马蹄声起,载着两人踏上归途。
身后,是父亲与未婚夫算计得逞的目光。身前,是洛阳城的方向。而载着她的这个人,用一场价值连城的交易和一道沉重的誓言,将她从既定的命运中暂时抢夺了回来。
代价是,他们之间,那刚刚因生死与共而萌动的情感,尚未开始,便被一道名为“承诺”的高墙,彻底隔绝。他带她回去了,却也将自己,放逐于情感的无形牢笼之中。前路何在?或许连他自己,也看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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