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令如山,男兵们对女兵的纠缠略有收敛,郜溪所组织的女子军团也逐渐步上正轨。
谢灵然带着红绡她们在后方细心调配饮食,处理士兵们的训练伤,更会在夜晚去和她们聊天,倾听她们的恐惧和期望,春风化雨般慢慢化解她们的心结。
她告诉她们:“我们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变得和男人一样,而是为了证明,我们女人同样可以保家卫国,可以靠自己挣得尊严和活路。”
红绡在旁肯定道:“你看,我们原先也是教坊司看人脸色唱曲儿卖笑的,现在却成了军医,治病救伤。”
有一两个本因为想家而流泪的女孩也止住了泪水,亲亲热热地拉住了谢灵然和红绡的胳膊。
女兵们进步神速。
她们虽在绝对力量上不如男子,但在耐力、细心以及某些需要精准技巧的项目上,渐渐展现出优势。
郜溪也有意安排一些对抗演练,让女兵营与男兵营进行非致命的比试,互有胜负。
渐渐地,嘲讽声变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男兵真诚欣赏的目光。
她们的存在,本身就潜移默化改变着这支军队的气质。那支最初被所有人不看好的女子队伍,就像石缝里顽强生长出的小草,虽然弱小,却蕴含着惊人的生命力。
郜溪站在点将台上,看着下方正在操练的女兵方阵,不知道这条刚刚开始走的路能走多久,但她确信自己和谢灵然正在做一件正确的事。
*
好景不长,第二年春天,黄河泛滥,中原大地瘟疫横行,饥荒蔓延。
郜溪带着谢灵然忧心忡忡地从下游河滩巡视而归,听到茶馆里说书老者在借古讽今。
“话说那船朝皇帝年老昏聩,沉迷炼丹长生;皇子们结党营私,争权夺利;地方官员贪腐横行,民不聊生。自紫河泛滥成灾后,三百余年的船朝就此覆灭!”
郜溪听在耳中,讥笑出声:“这说的哪是什么船朝,分明就是我大舟朝。”
边上小兵问是否要把这搞得人心惶惶的说书先生抓起来,在旁的谢灵然摆摆手,让他退下。
回到营地,更糟糕的线报传来:朝廷拨下的赈灾银两被层层盘剥,到县官手中时已所剩无几。
百姓喝的救济粥,多掺沙石,米粒少得可怜。
郜溪多次上书,却石沉大海。
“不能再等了!”郜溪终于忍不住,动用自己麾下军队开仓放粮,却被告知官仓早已空虚。
原来,粮食早已被贪官倒卖一空。
郜溪怒极,欲带兵直闯皇宫,却被父兄旧部拦住。
“将军三思!这是造反啊!”老兵跪地恳求,“郜家世代忠良,岂能背上叛臣之名?”
郜溪冷笑道:“忠君?君可曾忠于百姓?那些饿殍遍野的百姓,谁为他们着想?”
老兵涕泪纵横,苦口婆心,以死相逼,暂时止住了郜溪的脚步。
正当郜氏犹豫不决之际,谢灵然却已行动起来。
她组织起城中医者,在灾情最严重的城南设立医棚,日夜不休地救治病患。
原先潜伏在暗处的沈小海也前来帮忙。
谢灵然不仅治病,还指导农民改种耐旱作物,组织民众自救互助。
沈渺渺是自愿跟着沈小海过来的。她不得不承认,谢灵然这位官家小姐似乎天生具有领导才能,能在混乱中建立秩序,在绝望中点燃希望。
郜溪到那里的时候,看到的是这样一幕:瘦弱的谢灵然站在人群中,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发放药材和粮食,百姓看她的眼神,如同看着救世主。
在这场天灾中,解救世人,博施济众的不是佛,是女人。
是从前为奴为仆,为妻为母,唯独不是世人的女人。
“你来了,”谢灵然看到她,微微一笑,“我知道你会来。”
“你在做什么?这已远超治病救人的范畴。”
戴着防疫面纱的谢灵然望向远处面黄肌瘦的百姓:“阿溪,你说我们是该忠于一个昏庸的皇帝,还是该忠于这万千黎民?”
郜溪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沉默。
那天夜里,两人站在灾民营地外,望着满天星斗。
疲惫的沈沈小海靠着一张门口躺椅假寐,渺渺和兰儿则睡在屋内。
“我父亲常说,皇帝不过是天子,代天牧民。若天子无道,民亦可择新主。”谢灵然轻声道。
身后传来少年低声惊呼:“灵然,你这是大逆不道!”
“那又如何?”谢灵然转头看他,“沈小海,这世道已经烂透了。你们在边关浴血奋战,保护的却是这样一群蛀虫?值得吗?”
此刻的郜溪心中亦天人交战。
父兄一生忠君爱国,他们的教诲言犹在耳;但眼前百姓疾苦,又让她无法视而不见。
“就算要反,谁可为新主?”郜溪最终问道。
谢灵然眨着眸子望向星空,不再言语。
有颗流星滑落,又有其它的新星出现。
*
“什么?舟帝昨夜驾崩了?”
“嘘,可不要嚷开。据说在一场‘风寒’中龙驭上宾了,去得无声无息。”
谢灵然偶尔回王羽宁大人给她布置的偏房小住,一清早就听到墙角有两个婢子在说小话。
她心下大惊,难道是郜溪的动作?怎么那么突然,且完全没有和自己商量过!
正当她收拾衣物要出门的时候,撞上了正回府的王羽宁。
“王伯伯……”
王羽宁显然一夜未眠,他扶住谢灵然,沉着脸立在原地。
“宫中大乱,近日不要随意走动。”
谢灵然诺诺应下,转身就跑到了郜溪府上。
镇北将军府内,郜溪正带着一队女兵晨练。
“阿溪,你……”谢灵然跌跌撞撞跑进门,气都还没喘匀。
郜溪脚尖一点,飞过来扶住她。
“不是我。”
谢灵然放下心来。
“等会儿我会进宫,一切都会弄清楚。”
昨夜封锁的消息终于在百官齐聚殿堂后被揭开,舟帝确实死了。
老皇帝年事已高,近来又沉迷炼丹,精神恍惚。她身边最亲近的大臣王羽宁以侍奉汤药为名,几乎控制了整个内宫。
连最新的消息都是他身边人透露出来的。
郜溪冷眼看着王羽宁痛声流涕,拿出了一份皇帝临终前口述、由他执笔的遗诏,立年仅五岁的容杨小世子周无离为帝,并命他王羽宁为顾命大臣,辅佐朝政。
朝堂上一片哗然,但王羽宁早已布局妥当。
石猛旧部被他接管,威逼利诱其余文臣。
双管齐下,将质疑声强行压了下去。
小皇子周无离穿着赶制出来的龙袍,坐在对他来说过于宽大的龙椅上,吓得直哭,喊着要“娘亲”。王羽宁在一旁慈爱地安抚,眼神却睥睨扫视着群臣。
原先那些“五岁小儿万万不可”“怎会如此突然”的言论皆被压下,毕竟周无离身上确实流着皇室血脉,其母为舟帝生前最宠爱的曹贵妃。
“恭贺容杨世子登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原先舟帝身边的老太监起了个头,一时文武百官都跪拜了下去,郜溪环视一圈,知道大局已定,也垂下头叩贺新帝。
解决了石猛,如同砍倒了一棵枝繁叶茂的毒树,却没料到树下还盘着一条更阴毒的蛇。
王羽宁。
这位谢灵然父亲生前的好友,总是笑眯眯称她为贤侄女的礼部侍郎,竟是隐藏最深的后手。
想来三年前容槿大世子离世,其中也少不了他的手笔。
郜溪刚一回将军府,谢灵然便担忧地迎上来。
她们避开其他人,站在院中天井边,四周只有深绿色的苔藓,秋意渐凉。
“石猛死前,曾大放厥词,说这江山早就改姓了,去问问某人那个藏在深宫里的宝贝……”
“宝贝?”谢灵然脸色却瞬间白了。
她想起父亲还在时,王羽宁时常过府饮酒。
有一次她和谢兰儿玩捉迷藏,躲进了后花园,亲眼看到王伯伯醉后曾拉着父亲的手,含糊哭诉对某位宫中女子的倾慕,语气痴狂又绝望。
父亲当时厉声喝止了他,她也静悄悄地离开此处。
如今想来,那位女子,极可能就是当时圣眷正浓的曹贵妃。
“他不会只想当个权臣。”谢灵然道,“他那种人,偷偷给自己造了个‘龙种’,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必定是想……偷天换日,垂帘听政,操纵一个傀儡皇帝小儿。”
听到这句话,一直心里压着石头的郜溪突然松了一口气。
“灵然,我本以为,他是你很重要的人。”
谢灵然摇头,轻笑一声,“我本以为他是个好人。”
世事无常,好人也会因为贪欲变成屠龙者。
*
深秋以后,瘟疫和饥荒得到缓解。谢灵然的声望如日中天。百姓称她为“圣女”,甚至有人暗中传言她是拯救大舟的真命天女。
这引起了王羽宁一党的忌惮。
皇帝听信谗言,认为谢灵然收买民心,图谋不轨,下旨捉拿。
郜溪提前得到消息,带兵拦截了前来拿人的禁军。
“郜溪!你要造反吗?”禁军统领厉声喝道。
郜溪握紧双刀,眼前闪过边关战火、父亲血泪、百姓苦难,最后只剩下谢灵然救治病患时那专注而慈悲的面容。
“是又如何?”郜溪终于做出了抉择,“回去告诉你的小儿陛下,郜溪今日,反了!”
消息传出,天下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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