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绘着大红牡丹的花伞突兀地出现在门前，伞下人影绰约，缓步走近门前。火光穿透雨帘，仿佛在他门外挂了一面金色的珠帘。
来人跨过门槛，收起伞搁在墙边，一袭红衣如火，五官明媚，朱唇皓齿，眉眼流转甚是妖冶，俨然一副小倡馆里头牌花魁的样貌。
“来得不巧，搅扰二位花前月下。”花无心说着，从袖里掏出一把折扇，“噗”地展开。
沈丹青见此一幕，眼角略一抽搐，只觉这人脑袋有病。
霜降时节下大雨，还在这里扇扇子，不是痴癫就是狂。
“足下有话，不妨直说。”陆回风坦然直视来人双目，握住剑柄的手又紧了几分。
“你就是陆回风？”花无心眼波流转，一双多情的眸子深处，暗藏杀机。他的目光迅速从陆回风周身掠过，勾唇轻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原来就只是个毛头小子。”
沈丹青心里直犯嘀咕，心想这俩只怕又得打起来，十分知趣地退开几步。还未站定，便听这红衣疯子说道：“大沙帮左护法花无心，奉命前来，为帮主报仇——”话音未落，足下盈盈而动，挺扇直刺而出。
这一招来势迅疾，震得地上的火堆也跟着抖了三抖。陆回风提剑挡格，精铁所制扇骨刚好撞上剑刃。“铿”地一声弹出两枚暗镖。
陆回风已不是第一回遭暗算，事前已有防备。扇骨开合的一霎，已然纵跃退开。暗镖飞旋擦耳而过，发出尖锐的嘶鸣，一先一后扎入他后方神龛上的石铸佛像身中。
“黄大通非我所杀。”陆回风眸色沉凝，冷然说道，“我只找他问几句话。有人不想让我知道消息，故而杀了他。”
言语间，花无心抛飞铁扇，在空中转了一圈，又回到手里，一抛一接，紧随之后又是一记杀招，以扇为刀，劈头斩落。
陆回风连格三招，险而又险避过他每记暗镖，并不急于还手，显然是想与他把话说清楚，避开这一战。
沈丹青远远躲在角落，目不转睛看着二人交手，忽地蹙紧眉头。
她忽地想起，在此之前，他们似乎从未对任何人提过黄大通的死讯。而听这花无心，也全然不像在套话。
且自家上级或是亲近之人为人所杀，听到嫌疑之人矢口否认，首先想的，不应是问清话中真假，揪出真正的凶手吗？
可这莫名其妙的玩意儿，一上来就不管不顾，非要杀死证人。又是唱的哪出？总不可能真凶脱身，还能令他得到好处。除非……
想及此处，沈丹青心念一动，当下高喊出声：“陆回风！人就是他杀的，你别和他废话！”
花无心闻言，脸色倏冷，扭头直视她双眼，眸底万种风情尽已退去，只剩杀机。执扇之手一挽，弹出五枚暗镖，朝她激射而来。
沈丹青惊惧睁眼，本能蹲身躲避。陆回风亦已飞身而来，横剑荡开一道长弧，扫落暗镖。反手扶起沈丹青，低声说道：“少说话。”言罢，手底剑势陡转，霎时添了几分萧索，裹挟着撞入庙门的雨水寒气，刺向花无心咽喉。
花无心起初占了先机，只当他即便使出全力，也强不了太多，并未在意，此刻剑意袭来，尚未举扇挡格便已觉出当中凛冽。忽地噗呲一声，剑气森然破空，不过一眨眼功夫，花无心额前一缕碎发便被削下，飘然坠落。
他大惊失色，不敢再硬接他的剑招，仓促之下，一个空翻向后避开，退至门边，足尖勾了伞来，啪嗒展开。一时剑影霍霍，几乎化作光幕，还未看清陆回风用的什么招式，那绘着大红牡丹的伞面便已寸寸崩裂。
桐油纸碎屑四散纷飞，只剩下光秃秃的伞骨。三尺青锋随之穿隙而来，直逼这厮胸前空门。
花无心抛伞疾退，迅速转身遁入雨幕，临走之前，仍不忘回手挥扇发出暗镖，只听铮铮几声，暗镖尽在陆回风一连串的剑花下倒转方向，飞出庙门，转向花无心而去。
陆回风又觉丹田作痛，不便再追，只大步抢至门前，远远看了一眼，依稀瞥见黑暗之中，几枚短镖穿透飞速逃远的红色人影。
一时血花飞溅，受了伤的花无心踉跄落地，脚步一旋，再次纵步腾空，消失在了雨中。
陆回风缓缓阖目，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沈丹青懵然上前，见他脚步踉跄，迟疑伸手搀扶。出于好奇，又多看了一眼门外，却只瞧见扑天盖地倾泻的雨水，哪还有花无心的影子。
“这就走了吗？”她蹙了蹙眉，忽听得一声闷哼，扭头一看，正看见陆回风扶着门框接连呕出好几口鲜血，一时大惊失色，“你怎么又……”
“没事。”陆回风随手抹去唇角的血，在她的搀扶下坐回到火堆旁，道，“歇一会儿就好。”
“我看这里不太安全，洛阳一时也回不去……”沈丹青若有所思，“你受了伤，还是得找个地方休养才行——”
绵绵冷雨拉长了夜。花无心被自己的暗器所伤，狼狈脱战，扶着伤口跌跌撞撞走在雨里，鲜血伴着雨声，一路滴滴答答坠入深深浅浅的水洼。
他跑至河边，体力几已透支，不得不停下脚步，大口喘息。
雨滴在近岸浅滩的河水里开出无数透明的花，倒映出一个渐行渐近的模糊人影。流线般的雨一行行冲刷过他腰间佩刀，反将刀上固着的血腥气息越洗越浓。
花无心抬起眼皮，咯咯笑着回过了头，本佝偻的身形蓦地挺直，两指合拢折扇，推入袖里：“我当是谁呢。你的事办砸了，不赶着回去谢罪，倒来看我的笑话。”
水痕停住脚步，冷然直视：“在大沙帮呆了这些年，该打探的消息一无所获，武功也不见长，还被个初出茅庐的后生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应回去谢罪的，不当是你吗？”
“你才比他大几岁？”花无心嗤笑出声，“乳臭未干的年纪，也敢妄称‘前辈’？”话落，眸光骤冷，手中折扇一展，垫步飞身欺上。
水痕脚步不动，挽刀横扫，劲气催动雨幕，如潮迭生，直接将他推了出去。
夜幕之下，一袭红影宛若秋枫飘坠，跌出丈余之外，因着惯性滚出老远方停，浑身裹满泥浆，本就绾得稀松的发髻更是完全散开，盖住大半张脸。
而水痕的刀，甚至没有出鞘。
花无心啐出一口混了泥浆的血水，随手撩开遮面的长发，看向水痕手中的刀，充满戏谑的眸子里，蓦地多出几分契合：“百辟刀……总有一日，我会让你哭着求我……”
水痕依旧淡漠，转身欲走。
花无心却在他身后叫嚣道：“今日你不杀我，明日到了宗主面前，死的可就另有其人了。”
水痕脚步略微一顿。
“黄大通是宗主命我所杀，”花无心摇摇晃晃站起身，“纵你回去告发，也落不着好。反倒是你，一场七星大典，生生闹成个笑话——”
他有意拖长了话音，眼神也越发尖锐刻薄：“就凭你，还想赢过我？”
水痕一言不发，渐微的雨无声滴在他脸颊，一双眸子都被藏在暗夜的阴影下。
“蠢货。”他神情依旧没有半分变化，良久，丢下这么一句话，也不回头多看一眼，便自踏着一地泥泞走远，消失在夜色里。
花无心满身凌乱，怨毒的眼神钩子一般死死盯住他离去的方向。彼时雨势已稀，刚才还滂沱的声响转为淅沥沥的敲打，天边云也散了，露出月光。
沈丹青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也扣不上庙里那扇老旧歪斜的破门，索性狠踹一脚，只听得啪嗒一声，又不知哪个地方断了铜件，门虽合上了，却仍旧斜着。根本挡不住那无孔不入的冷风，一丝丝吹得人透心凉。
她只得坐回火堆旁，扭头一看，却见陆回风不知何时已靠着神龛旁的台阶合上双眼。一时分不清他究竟是睡着还是晕厥，于是凑了过去，伸手摸了摸他额头。
凉风吹得火光摇摇晃晃，勾勒出他挺拔的鼻梁，颌角分明的轮廓。光影错落间，他的喉结似乎动了一下。
“嗯？”沈丹青抬眸，目光正对上陆回风缓缓睁开的双眼。
他看见她，眼底晃过一丝错愕，当中还夹着某种她看不懂的神情，像是默许了什么。
默许……她可以离他这么近，相距不过咫尺，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好好的装什么死……”沈丹青一时嘴瓢，飞快移开了手，一时竟不知该放在哪里才好，只得仓促避开他目光，“还当你又晕了呢……”
“我没事。”陆回风心头洋溢起一阵暖意，他一手支着地面坐直身子，见她背对着自己，倾身凑近，温声关心道，“你呢？你怎么样？”
沈丹青一脸莫名其妙回头，见他靠近，呼吸倏地一滞，即刻仰身躲开，眼里紧张稍缓，道：“你……你干嘛……”
“干嘛……这么关心我……”她眨了眨眼又抬头，目光再次与他相视，窥见火光映照下那一双明眸，不具丝毫侵略，只有关切。
“我是想说……”
“你看你衣裳都破了。”沈丹青一骨碌站起身来，立刻转移话题，指着他背后伤口道，“行李都还在一品居，要不等明天……不，过两天风头过了，再回洛阳看看？”
“我也有此意。”陆回风点头，蹙起眉道，“那万丘的来历下落，想也只有店里伙计才清楚。”
“你还要找他？是想报复回去吗？”沈丹青不解问道。
“不，我只是……”陆回风阅历甚浅，有些事即使有所察觉，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
倒是沈丹青听完他的话，稍稍冷静下来，凝神细想片刻，神情逐渐凝重：“莫非，你是觉得，他能找出袁青阳的下落？”
小倡馆：查了很多资料，有些文里说是小倌的，但正儿八经的资料是明朝才有的“相公馆”“象姑馆”，就是达官贵人搞男风的伎馆，因为不是明代背景（武侠风还是服装飘逸点潇洒，明制不合适），所以就用了前朝的“小娼”称呼，娼通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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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显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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